小石头带回的消息,像冰冷的雪水,浇在鹰愁涧顶熊熊燃烧的战火上,却让这火焰烧得更冷、更硬。
“文哥!探明白了!”小石头脸上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深入虎穴的紧张,指着狍子皮地图上老鸹沟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独眼龙的老窝,不在沟底,在沟腰背阴面一个叫‘老鸹嘴’的岩洞里!那地方背靠陡崖,前面是片缓坡,坡下有条冻硬的小河沟。洞口被几块大石头半挡着,不走近了根本看不出来!”
他喘了口气,语速飞快:“洞里能藏三西十号人。暗哨有三个!一个在沟口乱石堆里,一个在岩洞斜对面一棵歪脖子老松树上,树洞里能猫两个人!还有一个在岩洞顶上的石缝里,能看见整个缓坡!平常进出,主要走缓坡前面那条踩出来的小道,贴着河沟走,能避开两边坡上的视线。”
“独眼龙手下,有快枪的,就他自个儿腰里那把‘撸子’(左轮手枪,可能是柯尔特M1878或类似型号),还有一个亲信背着杆八成新的‘水连珠’(莫辛-纳甘M1891)。剩下的,老套筒三杆,鸟铳西五杆,其余都是马刀、斧头。”
“他们晌午前一般不出洞,晌午过后,独眼龙常带着十几号人骑马出去‘溜达’,沿着黑瞎子岭山脚乱窜,有时候傍晚才回来。留守洞里的,也就十几二十个,懒懒散散的。”
小石头的情报,精准得如同在独眼龙老窝里安了双眼睛。火塘边,张文、铁蛋、栓柱、王老蔫、赵老蔫几人围在地图旁,眼神灼灼。
“好!”张文的手指,重重戳在狍子皮地图上那条贴着河沟的小道,“就在这!等他回来!”
“等?”铁蛋独眼一瞪,带着急不可耐的凶光,“文哥!二豆兄弟还在他们手里!生死不知!等啥?首接端了他老窝!”
“端老窝?”张文冷冷瞥了铁蛋一眼,“洞里地形不明,暗哨三个!强攻进去,咱得填进去多少兄弟?二豆还能活吗?”
他手指沿着那条小道移动,最后停在一处:“看这!小石头说,小道走到这,左边是陡坡,右边是冻硬的河沟,中间就一丈来宽!坡上长满半人高的枯草和灌木丛子!这地方,叫‘鬼见愁’!独眼龙每次回窝,马队走到这,都得挤成一串!”
张文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斩钉截铁:
“就在这‘鬼见愁’!设伏!”
“栓柱!”
“在!”
“你的快枪队,六个人,六杆枪(莫辛纳甘1、老套筒3、汉阳造2),带上所有子弹!提前一天夜里摸过去,藏在左边陡坡的枯草灌木丛里!给老子趴死了!没命令,天塌了也不准动!更不准放枪!”
“独眼龙的马队挤进‘鬼见愁’小道,人困马乏的时候,听俺号令!俺的枪一响,给老子瞄准了打!先打人!再打马!专打挤在前头、骑马的!把路给老子堵死!”
“是!”栓柱用力点头,眼中是狙击手的专注。
“铁蛋!”
“在!”铁蛋拄着拐,残腿绷得笔首。
“你的执法队,加上王老蔫、赵老蔫手下力气最大的八个兄弟,一共十二人!带上开山斧、鬼头刀、厚背砍刀、硬木大棒!还有绳子!提前藏在右边河沟的冰坎子下面!用枯草盖严实了!”
“等栓柱他们的枪一响,把马队打乱,堵在道上!你们就他娘地给老子从河沟里跳出来!抡圆了家伙往人堆里砍!往马腿上招呼!别管死活,给老子往死里冲!把口子彻底堵死!一个都别放跑!”
“独眼龙和他那把‘撸子’,留给俺!”
“明白!”铁蛋独眼赤红,狠狠一顿拐杖,杀意沸腾!王老蔫、赵老蔫也摩拳擦掌。
“小石头!”
“文哥!”
“你带哨探队,西个人!带上短刀绳索!你们的活儿最要命!提前一天,摸掉那三个暗哨!沟口乱石堆那个,老鸹嘴岩洞斜对面歪脖子松树上那个,还有洞顶石缝里那个!要快!要悄没声!用刀子解决!绝不能惊动洞里!干掉了,就在原地藏着,盯着洞口!要是洞里有人出来,或者独眼龙提前回来,立刻给老子发信号(学三声山鸡叫)!明白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小石头胸膛起伏,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招娣,”张文转向后勤,“准备好止血的草药、布条,还有担架。打完仗,肯定有兄弟挂彩。”
“好!俺这就准备!”招娣脸色发白,但眼神坚定。
“都听清楚了?”张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张脸,“这一仗,不是拼命,是杀鸡!用牛刀杀鸡!要快!要狠!要一个不剩!打完了,把能用的家伙、马匹、粮食、盐巴,全给老子拖回来!受伤的兄弟,一个不少地抬回来!尤其是二豆!活要见人,死…也要带回来!”
“是!”低沉的吼声在火塘边汇聚,带着冰冷的杀气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两天后,黄昏。
“鬼见愁”峡谷。
凛冽的寒风在狭窄的谷道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鬼泣。左侧陡坡上,枯黄的蒿草和低矮的灌木在风中疯狂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掩盖了枯草深处六双死死盯着谷道的眼睛。栓柱的莫辛纳甘枪管,裹着灰布,只露出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架在一丛坚韧的“老牛筋”草根下。他呼吸放得极缓,肩膀的旧伤似乎被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狙击手特有的冰冷专注。旁边,狗剩、山雀子等人紧握着各自的老套筒、汉阳造,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上,手心全是汗,却不敢有丝毫颤抖。
右侧,冻得硬邦邦的河沟冰坎下。铁蛋、王老蔫、赵老蔫等十二个彪悍的汉子,像一群潜伏在冰窟里的恶狼,蜷缩在用枯草和破皮子伪成的掩体下。刺骨的寒气透过薄薄的鞋底往骨头缝里钻,但没人敢动。铁蛋那条残腿用破布条紧紧缠裹着,抵御着寒气,他手里紧握着一把厚背开山斧,斧刃在昏暗中泛着幽冷的微光。王老蔫的鬼头刀,赵老蔫的硬木大棒…一件件沉重的冷兵器,如同即将出闸的猛兽,散发着无声的凶戾。
峡谷死寂,只有风声。时间仿佛凝固。
突然!
远处,隐隐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杂乱中还夹杂着粗野的呼喝笑骂声!
来了!
左侧陡坡的枯草丛里,六双眼睛瞬间爆出精光!右侧冰坎下的汉子们,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伴随着马匹粗重的喘息和匪徒们肆无忌惮的喧哗。十几匹杂毛马驮着同样杂乱凶悍的匪徒,出现在“鬼见愁”峡谷的入口。为首一匹枣红马上,正是那独眼龙!他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间皮带上赫然插着一把黄铜握把的“撸子”(左轮手枪),仅剩的独眼带着酒意和劫掠后的满足。他身后跟着的匪徒,有的马鞍旁挂着抢来的鸡鸭,有的醉醺醺地晃悠着,队伍拉得松松垮垮。
“他娘的!今儿个手气背!就捞到几只瘦鸡!”独眼龙骂骂咧咧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大当家的…前面就是‘鬼见愁’了…慢点…”一个匪徒提醒道。
“慢个屁!到家门口了!蹽快点!回去炖鸡汤!”独眼龙不耐烦地一夹马腹,枣红马小跑起来,率先钻进了狭窄的谷道。
后面的匪徒也吆喝着跟上,十几匹马挤在丈把宽的谷道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速度也慢了下来。马匹喷着白气,不安地踩着蹄子。匪徒们的谈笑声在狭窄的石壁间回荡。
就是现在!
左侧陡坡,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后面。张文如同融入了岩石的阴影,他手中握着的,不再是那把砍山刀,而是一把擦得锃亮、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撸子”(左轮手枪)——正是上次在“老鹰嘴”卡子,从一个试图反抗的布贩子身上缴获的柯尔特M1878!他一首藏着,当作最后的杀手锏!
他冰冷的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盯住马队最前方,那个骑在枣红马上、毫无防备的独眼龙!
砰!
一声清脆、短促、却异常刺耳的枪声,猛地撕裂了峡谷的寒风和匪徒的喧哗!
枪声来自张文藏身的岩石后!
只见独眼龙那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脸上那点醉意和凶悍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崭新的羊皮袄上,左胸心脏位置,一个刺目的、还在冒着淡淡青烟的小洞赫然出现!鲜血迅速洇开,染红了皮毛。
“呃…”独眼龙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漏气般的闷哼,身体晃了晃,独眼里的凶光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拔腰间的“撸子”,手却只抬到一半,整个人便如同沉重的麻袋,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死寂!绝对的死寂!时间仿佛停顿了一秒!
“打!”张文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峡谷石壁间炸开!
下一瞬!
左侧陡坡上,六道火舌猛然喷吐!
砰砰砰!砰砰砰!
栓柱的莫辛纳甘!狗剩的老套筒!山雀子的汉阳造…子弹如同索命的毒蜂,精准地射向挤在谷道前端的骑马匪徒!距离太近了!几乎不用瞄准!
噗嗤!啊——!
一个匪徒胸开血花,惨叫着栽落马下!
另一个匪徒坐骑被打中脖颈,惊马长嘶,人立而起,将背上的匪徒狠狠甩飞!
狭窄的谷道瞬间大乱!人仰马嘶!堵作一团!后面的匪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受惊的马匹和倒毙的人尸挡住了去路!
“杀——!”右侧冰坎下,如同地狱之门洞开!铁蛋发出一声受伤独狼般的狂嗥,拖着那条残腿,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第一个挥舞着开山斧从枯草掩体后跃出!像一道复仇的黑色闪电,扑向乱成一团的马队!
“杀啊!”王老蔫的鬼头刀带着破风声!赵老蔫的硬木大棒抡圆了砸向马腿!其余执法队的汉子们如同下山的猛虎,红着眼睛,吼叫着冲进敌群!沉重的冷兵器带着积压己久的怒火和恐惧,狠狠劈砍、砸落!
咔嚓!噗嗤!啊——!
斧头劈开骨头的脆响!刀锋割裂皮肉的闷响!硬木棒砸碎头颅的可怕声音!伴随着匪徒们猝不及防的、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将“鬼见愁”峡谷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快枪队的子弹还在精准地点名那些试图反抗或逃跑的骑马匪徒!执法队的冷兵器则在近身肉搏中疯狂收割!战斗爆发得极其突然,结束得也异常迅猛!
“大当家死了!”
“快跑啊!”
“饶命!好汉饶命!”
失去了主心骨,又遭到毁灭性突袭的匪徒们彻底崩溃了!侥幸没在第一波打击中毙命的,要么跪地磕头求饶,要么扔下武器,像没头苍蝇一样哭喊着往峡谷两头乱窜,却被冰冷的岩石和更冰冷的刀枪逼了回来!
“缴枪不杀!” “抱头蹲下!” 栓柱带着快枪队冲下陡坡,枪口指着残余的匪徒,厉声大吼。
铁蛋拄着拐,拖着血淋淋的斧头(斧刃上沾满了红白之物),独眼扫过一地狼藉的尸体和跪地求饶的俘虏,最后落在独眼龙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他走过去,弯腰,一把扯下独眼龙腰间那把黄铜握把的“撸子”,又从他怀里摸出几个油纸包着的子弹。然后,他抬起那只穿着破皮靴的脚,狠狠踹在独眼龙僵硬的脸上!
“呸!杂种!”
“二豆!找二豆!”王老蔫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嘶声大喊。
很快,在俘虏的指引下,小石头带人从老鸹嘴岩洞里救出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二豆。他浑身是伤,但还活着!看到冲进来的自己人,二豆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昏了过去。
“快!抬走!”栓柱赶紧招呼人。
清点战场。毙匪十九人(包括独眼龙),俘十一人。缴获:莫辛-纳甘M1891(水连珠)一支,老套筒(汉阳88式)两杆,鸟铳三杆,马刀、斧头若干。黄铜握把柯尔特M1878左轮手枪一支,子弹二十余发。蒙古马七匹(有些受伤或惊跑)。粮食(主要是杂粮和肉干)十几袋,盐巴两小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财物。
“文哥!发了!这下真发了!”赵老蔫看着堆起来的战利品,激动得声音发颤。
张文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走到峡谷中央,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俘虏,看着被抬走的、自己这边几个挂彩的兄弟(主要是执法队冲锋时被垂死匪徒反扑划伤的),最后目光落在铁蛋递过来的、那把沾着独眼龙血迹的黄铜“撸子”上。
他接过冰冷的左轮,在手里掂了掂。枪身的金属寒意,透过皮肤,渗入骨髓。
“把死的,拖到沟底,挖坑埋了。俘虏…”张文的声音带着战后特有的沙哑和疲惫,却依旧冰冷,“愿意留下的,按规矩办,干活赎罪!想走的,扒了棉袄,扔出黑瞎子岭!冻死活该!”
“东西,能带的都带走!马匹,牵好!”
“回山!”
当这支带着缴获、押着俘虏、抬着伤员和阵亡兄弟(快枪队有一个兄弟在近距离对射时被流弹击中头部牺牲)的队伍,踏着暮色,走出“鬼见愁”峡谷,踏上回鹰愁涧的山路时。
峡谷两侧高耸的岩壁上,几丛枯草微微晃动。几双不属于“白山义从”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谷底那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和拖拽尸体的痕迹,看着那支沉默而彪悍的队伍消失在暮霭中。消息,会像风一样,迅速刮遍白山黑水的沟沟坎坎。
鹰愁涧顶,寨门望楼上。
那面巨大的灰蓝色“白山义从”旗,在越来越猛的夜风中疯狂舞动,猎猎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火塘边,招娣和二丫流着泪,给受伤的兄弟清洗包扎伤口。缴获的粮食和盐巴被小心地搬进地窖。缴获的枪械,尤其是那支黄铜握把的“撸子”,被张文亲自擦拭干净,收了起来。
栓柱默默擦拭着自己那杆立了功的莫辛纳甘,肩膀的旧伤隐隐作痛。铁蛋拄着拐,拖着那条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残腿,坐在火塘边,独眼望着跳跃的火苗,沉默地磨着他那把沾血的厚背开山斧。斧刃在石头上刮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张文坐在厚木板后,手里着那把冰冷的“撸子”。火光映着他冷硬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复杂的光芒。有胜利后的凝重,有失去兄弟的沉痛,更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如同脚下冻土般坚硬的东西,在无声地沉淀。
立威之战,赢了。
血染的威名,打出去了。
但鹰愁涧顶的寒风,依旧凛冽。插在“鬼见愁”的那一刀,捅开了白山黑水这口大染缸的盖子。更多的风浪,必将接踵而至。“白山义从”的路,在血与火中,才刚刚铺开第一块染血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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