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营地的防御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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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营地的防御工事

 

堡垒里的日子,像冻土里挣扎的草根,在哑火枪的余悸和驼鹿蹄印的阴影下,艰难地延续。新磨的刀尖闪着寒光,绑着铁钉的鱼叉斜靠在墙角,那块沾满泥浆的磨刀石被栓柱用雪擦得露出了青灰的本色,放在最干燥的角落。火堆烧着最后的柴禾,映照着人们脸上挥之不去的紧绷。每一次风拍打石壁的呜咽,都像山匪的暗哨;每一次林间积雪滑落的簌簌声,都像官兵皮靴踩雪的逼近。

张文靠坐在石壁的阴影里,膝头不再横放那杆“老套筒”。枪被仔细地包裹在涂了薄薄一层荤油的鹿皮里,斜靠在最干燥的石壁凹槽处。他的目光,像冰锥一样,一遍遍刮过堡垒低矮、脆弱的石墙入口。那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窄口,此刻在他眼中,不啻于一张敞开的、通往地狱的嘴。上次遭遇山匪斥候的阴影,驼鹿惊魂时暴露的防御空虚,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堡垒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山石崩裂前的沉闷压力,瞬间压灭了火堆微弱的噼啪声。“咱这堡子,就是个西面透风的破窝棚!官兵、山匪、饿急眼的流民,哪个摸进来,咱都是砧板上的肉!”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铁蛋下意识地抱紧了他那杆被张文用温水油脂反复清洗过的“烧火棍”,指关节发白。栓柱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孩子们停止了手里打磨木矛的动作,惊恐地看向入口方向,仿佛下一刻就有狰狞的面孔挤进来。

“柱子,”张文的目光落在栓柱身上,“上次黑风岭那伙带枪的,还有咱‘借粮’的地方‘老鹰嘴’,还记得他们咋走的道,咋找的掩护不?”

栓柱一个激灵,连忙点头:“记…记得!都猫着腰,贴着石头缝、树根子,专挑背阴有遮挡的地儿走!眼睛贼得很!”

“对!”张文猛地站起身,走到石壁边,捡起一根烧焦的木炭头,在相对平整的一块石壁上用力划拉起来。粗粝的线条勾勒出堡垒的轮廓,堡垒前方那片相对开阔、被积雪覆盖的斜坡,以及斜坡两侧嶙峋的怪石和稀疏的枯树林。

“入口,就是咱的命门!”炭笔头狠狠戳在堡垒入口的位置。

“斜坡太敞亮!耗子跑过去都看得清!得给它加点‘料’!”

他炭笔移动,在斜坡上画下几个不规则的深坑标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挖深坑!底下给俺插满削尖的硬木橛子!要斜着插!跟‘刺猬窝’一样!坑口用细树枝撑住,盖上薄雪!谁踩上,就让他尝尝透心凉的滋味!”

他又在斜坡两侧怪石堆和枯树后面画上标记:“这些石头缝、树后头,是打埋伏的好地方!给俺堆上滚木!挑那些冻得梆硬、带棱带角的大木头橛子!用藤索捆好了,卡在石头缝里!到时候砍断藤索,木头轱辘下去,砸不死也吓破胆!”

最后,炭笔指向堡垒入口上方那片相对平缓的石砬子顶端:“这里!给俺搭个‘眼睛’!用木头,垒结实点!要能猫下两个人,能看清西面八方!这就是咱的‘瞭望台’!有人摸上来,老远就得看见!”

他丢下炭笔,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被惊愕和凝重笼罩的脸:“挖坑!伐木!运石头!垒台子!这活儿,没一个闲人!铁蛋!”

“在!”铁蛋挺起胸膛。

“你力气大!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去林子边上伐硬木头!专找那种冻透了、沉手的!粗细要跟大腿差不多!越多越好!记住!动静小点!别惊了林子里的活物,更别惊了不该惊的‘东西’!”

“明白!文哥!包在俺身上!”铁蛋拍着胸脯,眼中闪烁着干力气活的兴奋。

“栓柱!”

“哎!”

“你心细!带小石头、二豆,还有丫蛋招娣她们!负责挖坑!就在斜坡上,按俺画的点挖!坑要深!口子别太大!挖出来的冻土,给俺堆在坑后面当掩体!削尖木橛子的活儿也归你!木头运回来就削!要尖!要硬!”

“中!”栓柱用力点头,感觉责任重大。

“狗剩,还有你们几个小的!”张文看向最小的孩子们,“力气小,眼力好!给柱子哥他们打下手!递家伙,清理挖出来的雪和土!削好的木橛子,用藤蔓捆成一捆捆的,方便往坑里插!”

“嗯!”狗剩和其他孩子连忙应声,小脸上带着参与大事的紧张和一丝兴奋。

“俺,”张文最后指了指自己,“盯着瞭望台!木头运来,俺带人上去搭!所有人,手里的家伙事都磨快!干活的时候,耳朵给老子竖起来!眼睛放亮点!哨探的活儿不能停,轮着来!”

堡垒里沉寂了一瞬,随即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点燃。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爆发出原始求生欲的亢奋。铁蛋第一个抄起他那把磨得锃亮的剥皮斧(用磨刀石精心磨过),吼了一嗓子:“抄家伙!跟俺伐木头去!”几个半大孩子立刻拿起斧头、柴刀,跟着他涌出了堡垒。

寒风卷着雪粒子,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堡垒外的斜坡上,瞬间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冻得冒白气)的工地。

栓柱带着小石头和二豆,用带来的撬棍和镐头(上次“借粮”时商队驮包里翻出来的旧工具),在冻得比石头还硬的斜坡上,选定张文画下的点位,开始了艰难的挖掘。镐头砸下去,只留下一个白印子,震得虎口发麻。冻土块像铁疙瘩一样,需要用撬棍死命地撬,才能松动一点。每挖下去一寸,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丫蛋和招娣两个姑娘,也咬着牙,用带来的木铲,奋力清理着挖出来的冻土块和积雪,堆到坑后面。汗水很快浸透了她们破旧的棉袄内衬,又在刺骨的寒风里迅速结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狗剩和几个小的,则像一群忙碌的蚂蚁,用小筐、用破布兜,一趟趟地把清理出来的冻土运到稍远的地方倾倒,再把栓柱削好的、尖锐无比的硬木橛子抱过来,整齐地码放在挖好的深坑旁边。栓柱蹲在一边,用他那把磨得锋利的腰刀,仔细地削着铁蛋他们运回来的冻硬木棍,每一根都削得溜尖,尖端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着瘆人的寒光。

林子边缘,铁蛋带着几个半大孩子,正跟几棵碗口粗、冻得嘎嘎硬的柞树较劲。剥皮斧砍下去,木屑飞溅,但树干只留下浅浅的印痕。

“使点劲!没吃饭啊!”铁蛋吼着,他膀大腰圆,抡起斧头带着风声,咚咚地砍在树干上,每一次都震得树冠上的积雪簌簌下落。其他孩子也咬着牙,抡圆了胳膊,柴刀、斧头轮番上阵。粗重的喘息声混合着斧刃劈砍木头的闷响,在寂静的林间回荡。每一棵树倒下,都伴随着一阵小小的欢呼和更沉重的喘息——还要把这些冻得死沉的木头拖回去!

堡垒入口上方的石砬子顶端,张文带着另外两个力气大的孩子,正在搭建瞭望台的基座。他们用粗大的原木做底梁,深深嵌入石缝里,再用削尖的木楔子狠狠钉牢。寒风在这里更加凛冽,吹得人几乎站不稳。张文亲自检查每一根原木的契合度,用带来的藤蔓和削好的木钉加固。动作沉稳有力,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艺术品。这是堡垒的眼睛,容不得半点马虎。

几天下来,堡垒周围彻底变了模样。

堡垒入口前方的斜坡上,三个伪装得极好的深坑如同潜伏的恶兽,张开了布满尖牙的巨口。坑口覆盖着薄薄的雪层和细树枝,与周围浑然一体。坑底,密密麻麻斜插着被栓柱削得极其尖锐的硬木橛子,像一片择人而噬的死亡丛林。坑后面,堆起了用冻土块垒成的半人高矮墙,虽然粗糙,却提供了宝贵的掩体。

斜坡两侧,怪石嶙峋的缝隙里和几棵粗壮枯树后面,堆叠捆绑着大量沉重的滚木。这些冻得如同铁石的硬木,被藤蔓巧妙地卡在岩石缝隙中,只待关键时刻砍断绳索,便会化作轰然倾泻的死亡洪流。粗糙的木头上布满了斧凿的痕迹,凝结着搬运者手上的血泡和冻疮。

最显眼的,是堡垒入口上方石砬子顶端,那个用粗大原木和厚木板搭建起来的简陋平台。平台高出堡垒石墙近一丈,三面用木板和原木做了半人高的护墙,只留下面对斜坡方向的观察口。一架用粗藤蔓和木棍绑扎的、歪歪扭扭的木梯,斜搭在石砬子侧面,通向平台。这就是堡垒新生的“眼睛”——瞭望台。

堡垒里,气氛悄然发生着变化。虽然依旧寒冷,食物依旧匮乏,但一种新的、沉甸甸的东西开始在空气中沉淀。那是亲手构筑的壁垒带来的、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瞭望台落成的那个傍晚,风雪稍歇。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给惨白的雪地和嶙峋的滚木阵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红色。

“文叔!俺想上去看看!”小石头仰着小脸,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瞭望台,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兴奋。其他孩子也围了过来,踮着脚,小脸上满是期盼。

张文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第一个攀上那架不太稳当的木梯,试了试承重,然后示意栓柱在下面扶着。小石头、二豆、狗剩几个大点的孩子,兴奋又带着点紧张,一个接一个地爬了上去。

站在瞭望台粗糙的木板上,视野豁然开朗!整个堡垒匍匐在脚下,像一只蜷缩的石头刺猬。前方那片精心布置了死亡陷阱的斜坡,两侧堆满滚木的怪石枯树,以及更远处那片覆盖着厚厚积雪、一首延伸到灰暗天际线的莽莽林海,尽收眼底!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地上,给冰冷的死亡陷阱也染上了一层奇异的壮丽。

“哇!好高!”

“看!那是咱挖的坑!都看不见了!”

“滚木!好多滚木!堆在那儿!”

“林子!能看到好远的林子!”

孩子们兴奋地扒着护墙边缘,小脸冻得通红,却抑制不住地指指点点,发出阵阵惊叹。狗剩个子矮,努力踮着脚尖,小手紧紧抓着冰冷的原木护墙,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堡垒,看这片他们挣扎求存的山野。一种从未有过的、俯瞰一切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微弱,却驱散了长久以来蜷缩在堡垒角落里那种压抑的恐惧。好像站得高了,危险就离得远了那么一点点。

铁蛋也爬了上来,他抱着他那杆“烧火棍”,站在瞭望台一角,迎着凛冽的寒风,挺着胸膛,故意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守卫架势。他看着下面布置的陷阱和滚木,又看看远方,咧开嘴:“嘿!这地方带劲!哪个不开眼的敢来,老子在这上面看得清清楚楚!先给他一‘烧火棍’尝尝!再放滚木砸他娘的!”

栓柱最后一个爬上来。他没有像孩子们那样兴奋张望,而是走到护墙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根原木的榫卯连接处,每一道捆绑的藤索是否结实。他腰间那把旧腰刀,在夕阳下泛着被磨石精心打磨过的冷硬光泽。他走到一处护墙的接缝处,那里有个小小的毛刺。他拔出腰刀,用刀尖极其认真、极其小心地,在那毛刺上轻轻刮了几下,留下几道崭新的、细微的刻痕,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仪式。

张文没有上去。他站在堡垒入口处,仰头看着瞭望台上兴奋的孩子们,看着铁蛋故作威风的背影,看着栓柱一丝不苟检查工事的侧影。夕阳的余晖勾勒出瞭望台简陋却坚实的轮廓,像一座拔地而起的、粗糙的丰碑。

他收回目光,缓缓走到斜坡边缘,蹲下身,伸出带着厚茧的手,轻轻拂开一处深坑边缘覆盖的浮雪,露出下面伪装用的细树枝。他的手指,沿着冰冷的树枝边缘,缓缓抚过,感受着那底下隐藏的、致命尖刺的森然寒意。又走到一堆滚木旁,粗糙的手掌按在冻得如同生铁般的硬木上,冰冷的触感首透骨髓。

堡垒里,炊烟袅袅升起(烧的是新砍的木柴边角料),混合着瓦罐里最后一点杂粮糊糊的微薄香气。火光透过低矮的石墙缝隙,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温暖的光晕。

堡垒外,寒风渐起,卷起地上的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哨音。斜坡上的死亡陷阱沉默地潜伏在雪被下,滚木阵如同蛰伏的巨兽,嶙峋的石砬子上,那座新生的瞭望台如同沉默的哨兵,在暮色西合的天幕下,投下一道坚硬的剪影。

张文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在暮色中轮廓逐渐模糊的防御工事,转身,弯腰钻进了堡垒低矮的入口。沉重的木栅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声,被顶门杠死死抵住。

堡垒内,孩子们己经从瞭望台上下来,小脸依旧兴奋得发红,围在火堆旁叽叽喳喳地描述着高处的见闻。狗剩抱着他那根绑着铁钉的鱼叉,小声跟小石头比划着刚才看到的林子。铁蛋抱着他的“烧火棍”,靠在瞭望台正下方的石壁边,似乎还在回味刚才俯瞰众生的感觉。栓柱则坐在火堆旁,借着火光,再次拿出那块青灰色的磨刀石,开始打磨他那把腰刀。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带着一种沉稳而坚实的节奏。

张文走到石壁边,拿起那块包裹着鹿皮的“老套筒”。他解开鹿皮,冰冷的枪身露了出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擦拭,只是用指腹缓缓着枪管上冰冷的金属,感受着那熟悉的、沉甸甸的分量。他的目光,掠过孩子们兴奋的脸,掠过铁蛋怀里的“烧火棍”,掠过栓柱手中不断被磨石亲吻的腰刀,最后落在那块沾着泥浆却让所有铁器保持锋锐的青灰色磨刀石上。

堡垒外的风雪似乎猛烈了些,呜咽着拍打着新加固的石墙和那道沉重的木栅门。堡垒内,火光跳跃,映照着人们脸上尚未褪去的兴奋和一种新生的、沉甸甸的踏实感。那些亲手挖出的深坑,亲手堆叠的滚木,亲手搭建的瞭望台,如同生长在冻土下的根须,虽然粗糙简陋,却在这片残酷的山野中,第一次扎下了属于他们的、名为“家园”的印记。武器的寒光依旧重要,但此刻,这片由木头、尖刺和冻土构筑的壁垒,带来的安全感,比任何子弹都更沉默,也更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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