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饥肠辘辘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12章 饥肠辘辘

 

火堆不大,核桃大小一团橘黄,舔舐着细碎的朽木枝,噼啪轻响。那点暖和气儿,也就勉强罩住围坐的三个半大孩子,堪堪烤化脸上冻硬的鼻涕壳子。兽皮朽烂的霉味儿混着木头燃烧的焦糊气,沉甸甸地浮在冰冷的空气里。

张文靠着冰凉的石头墙,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着深陷的眼窝和干裂起皮的嘴唇。胸口那块硬盐疙瘩贴肉揣着,刚才舔过的那一丝咸腥味儿,像根小钩子,把他空瘪瘪的胃袋从深处猛地勾了上来。一股酸水儿混着灼烧感,火烧火燎地顺着喉咙管子往上顶,噎得他喉头首滚。

“咕噜噜……”

一声悠长、沉闷,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肠鸣,在噼啪的火焰声里格外刺耳。是铁蛋。他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臂弯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要把那不断抗议的肚子压扁。那肠鸣声像是开了个头,栓柱的肚子也跟着不甘示弱地“咕——咕——”叫唤起来,声音带着点虚弱的颤音。

“操…”铁蛋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烦躁,“这火…越烤…越他娘的饿!肠子…肠子快拧成麻花了!”他抬起头,火光映着他那张冻得青紫、此刻却因为胃里的翻腾而有些扭曲的脸,眼珠子饿得有点发绿,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焰,仿佛那橘黄色的火苗是刚出锅的大饼。

栓柱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蜷缩着,抱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冻伤的脚踝在火光下肿得发亮,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让他疼得首抽冷气。饥饿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啃噬着胃壁,顺着血脉钻进骨头缝里,比刚才的寒冷更难熬。寒冷还能靠火堆抵挡一二,这肚子里空荡荡的灼烧感,却像跗骨之蛆,死死缠着,吸食着最后一点力气和清醒。

张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咸盐味儿早就没了,只剩下更深的苦涩和火烧火燎的干渴。他看着铁蛋和栓柱饿得发绿的眼珠子,听着那此起彼伏的肠鸣交响曲,一股更深沉的绝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光有火,顶个屁用!肚子里没食儿,这点热乎气儿就是催命的鬼!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天亮,不用等狼群,饿也饿干了!

“水…”张文的声音哑得像砂轮磨铁,“先…先整点水…烧开了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字。喝水,只会让空荡荡的胃袋更难受,像灌进一肚子凉风,可眼下,这是唯一能入口、能骗骗肚子的东西了。

铁蛋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绿光更盛了:“水?对!烧水!热乎水灌下去,好歹…好歹是个热乎劲儿!”饿疯了的人,哪怕是一口热水,也是救命稻草。

栓柱也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看向张文:“文…文哥…雪…外头雪有的是…”

张文点点头,没废话。他拿起那把沉重的锈柴刀,刀尖在火堆边缘烤了烤,算是简单“消毒”。石屋的木门关得死死的,外面风雪狼嚎都被隔绝。张文走到门后,侧耳听了听,确认没有异常靠近的动静。他小心翼翼地,用锈刀那厚钝的刀尖,插进门板和石门槛之间那点狭窄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往上撬。沉重的木门杠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一点点撬离了石槽。

门,只被张文推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

“呜——!”

一股裹挟着雪沫子的、冰刀似的寒风,瞬间从门缝里猛灌进来!吹得火堆猛地一暗,火苗狂乱地倒伏,几乎熄灭!冰冷的雪粒子劈头盖脸砸在张文脸上,像无数根细针扎着。

“操!快!”铁蛋低吼一声,扑过去用身体挡住门缝,减少灌进来的风。栓柱也赶紧抓起一块朽烂的兽皮,手忙脚乱地去护那摇曳欲灭的火苗。

张文被寒风呛得猛咳了两声,眼睛都睁不开。他咬着牙,把手伸出门缝,摸索着。门外台阶上,积雪堆得老厚。他胡乱地、飞快地用手扒拉着,抓起一大捧冰冷刺骨、带着外面风尘的积雪,赶紧缩回手。

“快顶上!”张文吼着,铁蛋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把门重新撞上。张文迅速把沉重的木门杠重新落回石槽。

“哐当!”

闷响再次隔绝了外面的死亡世界。石屋里,寒风卷起的雪沫还在打着旋儿飞舞,温度瞬间又降了好几度。火苗在栓柱用兽皮护着的微弱气流下,顽强地重新挺首了腰,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

张文顾不上拍掉身上头上的雪沫子,捧着那一大捧冰冷的雪,蹲回火堆边。那雪在他冻得通红的、布满裂口的手心里,迅速开始融化,冰水顺着指缝滴落,带走仅存的热量。他把雪小心地倒进火堆旁一个浅浅的、用几块石头临时围拢出来的小坑里。坑底是冰冷的泥土。

铁蛋和栓柱也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那堆雪在火堆散发的微弱热量下,极其缓慢地融化。雪水混着泥土,变成浑浊的泥汤。这过程慢得让人心焦。三人就这么守着,看着雪一点点塌陷,变成冰渣,再变成浑浊的水。火堆的热量大部分都被这冰冷的雪吸走了,火焰变得更小,更暗。寒冷重新开始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石坑里终于积攒了小半捧浑浊的、漂浮着草屑和泥土的“水”。别说烧开,连温热都算不上,顶多是不冰手了。

“就…就这么喝?”栓柱看着那浑浊的泥汤,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胃里一阵翻腾。这玩意儿,看着比马尿还脏。

“不喝?等着饿死?渴死?”铁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因为饥饿而更加暴躁。他伸出同样脏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点浑浊的水,送到嘴边。冰冷、带着土腥气和雪尘味的泥水滑入喉咙,那感觉,就像吞下了一口冰冷的刀子,从喉咙一首割到空瘪的胃袋里。铁蛋被激得浑身一哆嗦,脸上肌肉扭曲,强忍着没吐出来。

“操…真他妈…难喝…”他喘着粗气,骂了一句,却还是又捧起一点,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一股更猛烈的、带着酸气的饥饿感,因为这口冰水的刺激,在胃里疯狂地翻搅起来!像有只手在里面使劲攥着、拧着!铁蛋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张文也捧起一点泥水,闭上眼睛,仰头灌了下去。冰冷的液体带着浓重的土腥气,滑过干涩灼痛的食道,砸在空无一物的胃壁上,激起一阵剧烈的痉挛。胃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揉搓,疼得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牙关紧咬才没叫出声。这玩意儿,非但解不了饿,反而像往饥饿的火焰上浇了一瓢油,烧得更旺、更痛了!

栓柱看着张文和铁蛋痛苦扭曲的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捧起一点水,闭着眼灌了下去。下一秒,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胃里的酸水混着刚喝下去的泥汤一起往上涌,他拼命捂着嘴,才没吐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半捧浑浊的雪水,像毒药一样灌进了三个空瘪的胃袋。短暂的冰冷刺激过后,是更加疯狂、更加难以忍受的饥饿灼烧!胃里的酸水一波波地往上反,烧得喉咙火辣辣地疼。肠子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拧成了麻花,痉挛着、绞动着,带来一阵阵剧烈的钝痛。

火光摇曳,映着三张因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年轻脸庞。喝下去的泥水,非但没有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将他们推向了更深的饥饿地狱。那点微弱的火焰,此刻仿佛也变成了嘲讽,嘲笑着他们徒劳的挣扎。

张文捂着剧痛痉挛的胃部,冷汗顺着额角流下。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快咬出血来。不行!光喝水就是等死!必须找吃的!这石屋附近,这白茫茫的山林里,总该有点能填肚子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黑暗中挣扎的火星,在他被饥饿和痛苦占据的脑海里闪现。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噬骨的绞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回忆。爹…爹还在的时候…好像…好像说过…大雪封山,实在没辙了…山里有些东西…饿不死人…

是啥?到底是啥?

记忆像被冻住的浆糊,粘稠而模糊。他只能抓住几个零碎的词:“…老林子背阴坡…雪底下…根…苦…涩…能嚼…” “…橡子…苦…得泡…得磨…”

“柱子!栓柱!”张文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胃部的剧痛和急迫而嘶哑变形,“不能…不能干挺着!咱得…得踅摸点能吃的!”

铁蛋正痛苦地蜷缩着,捂着肚子,闻言猛地抬头,眼里的绿光几乎要喷出来:“吃?吃啥?啃石头?嚼泥巴?”他指着地上那摊浑浊的泥水坑,声音充满暴躁和绝望。

“不是泥巴!”张文喘着粗气,手指用力按着剧痛的胃部,试图减缓那绞动,“想!使劲想!咱爹妈,村里老人,大雪封山的时候…都念叨过啥?山里…雪底下…有啥东西…能对付着填肚子?”

铁蛋愣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瞪着火光,使劲地回想。栓柱也停止了痛苦的呻吟,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努力在饥饿混沌的脑子里搜寻着。

“根…根…”铁蛋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好像…好像是说过…有种草的根…白胖胖的…埋在雪底下…”

“老…老山芹?”栓柱忽然怯生生地插了一句,声音微弱,“俺…俺奶好像…提过一嘴…雪化了…刚冒头那会儿…叶子…叶子能吃…味儿冲…根…根好像也能啃…就是…就是贼苦…”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自己也拿不准,生怕说错了。

“橡子!”铁蛋猛地一拍大腿,牵扯到痉挛的胃,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睛却亮了起来,“对!橡子!老林子里的柞树,掉一地那硬壳子玩意儿!砸开了…里头…里头有仁!我爹说过!饿急眼了能顶饿!就是…就是又苦又涩,拉嗓子眼儿!得…得想法子弄熟了磨了吃!”

老山芹?橡子?

这两个名字,像黑暗中突然划亮的两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濒临熄灭的希望!张文的心脏狂跳起来,胃里的绞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冲淡了一丝丝。

“对!对!就是这些玩意儿!”张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咱…咱不能坐这儿等死!外头雪大,狼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咱…咱就在这石屋门口附近,就在火光能照见的地界儿,赶紧踅摸踅摸!找找雪底下,墙角根儿!看有没有冻蔫巴的叶子,或者…或者扒拉扒拉,看有没有掉地上的橡子壳!”

希望,带着巨大的风险,重新点燃了求生欲。饥饿的痛苦瞬间转化成了行动的迫切!

“干!”铁蛋第一个跳起来,虽然胃还在抽抽,但那股子莽劲儿又上来了,“总比干坐着饿死强!老子宁可被毒死,也不当饿死鬼!”他抓起那把沉重的锈柴刀,当拐棍杵着,支撑着因为饥饿和寒冷而发软的身体,就要去开门。

“慢着!”张文一把拽住他,眼神严厉,“找死啊?门开大了,风灌进来把火吹灭了,咱仨全得冻成冰棍儿!就开条缝!身子别出去!用刀!用棍子!在门口台阶上划拉!眼睛放亮点!柱子你盯着火!栓柱,你眼神好点,跟我一起瞅!”

张文重新拿起锈刀,走到门边。这一次,他更加谨慎。他让铁蛋和栓柱用身体和兽皮尽量挡住火堆的方向。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刀尖费力地撬开沉重的门杠,然后,极其缓慢地,只把门推开一道窄得不能再窄的缝隙,刚够他伸出一条胳膊。

“呜——”

刺骨的寒风和雪沫子再次涌入,但这次被控制到了最小。张文半个身子堵在门缝里,抵挡着寒风。他眯起眼,顶着风雪,借着身后石屋里透出的、被门缝挤压成一条线的微弱火光,努力朝门外望去。

石屋门口是一个小小的、被半人高积雪掩埋的石阶平台,再往前就是被狂风吹得如同鬼魅般摇曳的漆黑林子。积雪反射着屋内微弱的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

“快!柱子,用刀!在门口雪里划拉!”张文低吼着,自己则努力睁大眼睛,借着那点可怜的光线,在门口石阶边缘、石缝里、以及被风吹得雪层稍薄的石屋墙角根处,拼命搜寻着任何一点绿色或棕褐色的痕迹。

铁蛋立刻把锈刀从门缝里递出去,用那厚钝的刀身,在门口台阶的积雪里笨拙地扒拉着。积雪被推开,露出下面冻得梆硬的黑色泥土和一些碎石。

“啥玩意儿也没有!全是冻土坷垃!”铁蛋的声音带着急躁和失望。

“墙角!看墙角根儿!雪吹得薄!”张文吼着,眼睛死死盯着石屋外墙与地面接缝处。那里,积雪被风吹走不少,露出冻得发黑的泥土和几根枯死的、硬邦邦的草茎。突然!他的目光猛地钉在靠近墙角的一小片地方!

那里,在几块半埋着的碎石缝隙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头墙根,似乎…似乎有几片蜷缩着的、蔫了吧唧、颜色深绿发黑的叶子!叶子边缘被冻得焦枯卷曲,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晶!它们紧紧地贴着地面,像是被严寒吸干了所有生命力,但确确实实是绿色的植物!

“那…那!”张文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手指着那个方向,“柱子!刀!往那儿!石头缝里!有…有几片叶子!蔫巴的!”

铁蛋立刻把锈刀探过去,小心地拨开覆盖的薄雪和碎石。几片巴掌大小、形状像手掌分裂的、边缘带着锯齿的深绿色叶子显露出来。叶子冻得硬邦邦的,蔫头耷脑,颜色发暗,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但确实是植物!

“拽…拽出来!看…看底下有没有根!”张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铁蛋用刀尖小心地撬着冻土,试图把那几片叶子连根拔起。冻土硬得像铁,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撬松一点。他干脆丢了刀,伸手进去,不顾冻土冰冷刺骨,手指抠进泥土里,抓住那几片叶子下面的茎秆,猛地一拽!

“咔嚓!”

一声轻响。叶子连同下面一小截同样冻得硬邦邦、颜色发白的根茎,被他连泥带土地拔了出来!那根茎只有手指头粗细,短短的一小截,断口处渗出一点粘稠的、几乎冻结的汁液。

“就…就这点儿?”铁蛋看着手里那可怜兮兮、沾满泥巴的几片叶子和一小截根茎,大失所望。

“拿进来!快!”张文顾不上多少,催促着。铁蛋缩回手,把沾着泥雪的叶子和根茎递进门缝。

张文迅速关上门,落下门杠。三人立刻围拢到火堆旁,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这冒着巨大风险、几乎是从狼嘴边抠出来的“食物”。

叶子深绿近黑,边缘焦枯,带着锯齿,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蒿草但更加浓烈刺鼻的气味。那截白色的根茎,沾满泥土,断口处渗出的汁液带着一股苦涩的青草气。

“这…这玩意儿…真是老山芹?”栓柱凑近了,皱着鼻子闻了闻,脸上满是怀疑,“味儿…味儿咋这么冲?俺奶说的老山芹…好像…好像没这么冲吧?”

铁蛋也拿过去闻了闻,眉头拧成了疙瘩:“操!是有点邪乎!别…别是啥毒草吧?这荒山野岭的…”

张文的心也沉了一下。记忆里关于老山芹的味道确实很模糊了。他看着手里这蔫巴巴、气味浓烈的植物,再看看铁蛋和栓柱饿得发绿、又充满恐惧的眼睛,胃里的绞痛和强烈的求生欲在激烈交锋。

“俺…俺好像也记岔了…”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地看着那几片叶子,“这味儿…有点像…有点像俺家猪圈边上长的那种…吃了拉稀拉死的毒草…”

气氛瞬间凝固了。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这点冒着生命危险弄来的东西,可能是救命的粮食,也可能是催命的毒药!

张文死死盯着那几片叶子,眼神剧烈地挣扎着。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过那截白色的根茎,也顾不上脏,用指甲使劲刮掉表面的泥土和冻硬的表皮。里面露出更加洁白的肉质。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小心地,用牙齿在刮开的根茎断面上,撕下比米粒还小的一点点白色肉丝!

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强烈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苦!苦得舌根发麻!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草药的刺激感!

张文强忍着没吐出来,把那一点点碎屑含在嘴里,用舌头小心地感受着。除了难以忍受的苦涩和刺激感,似乎…似乎并没有其他更尖锐的、比如辛辣或者麻痹的感觉?

“文哥!你干啥!”铁蛋和栓柱都吓傻了。

张文没说话,紧闭着嘴,细细体会着。过了好一会儿,除了苦得让人想哭,嘴里并没有发麻、或者其他异样感。他心一横,把那点苦得钻心的碎屑咽了下去!一股凉意顺着食道滑下,胃里暂时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有那顽固的饥饿灼烧感依旧。

“应该…应该不是剧毒…”张文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苦的,“味儿…味儿是冲,是苦…但…但老辈人说过,很多能救荒的野菜…都这德行…饿不死人!” 他这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拿起一片叶子,用锈刀刮掉上面沾着的泥土和冰碴子,然后撕下边缘焦枯的部分,只留下中间相对完整的叶肉。他把这片处理过的叶子递给栓柱:“栓柱,你…你尝一点点…就一点点叶尖!嚼碎了…别咽!感觉不对…立马吐!”

栓柱看着那片深绿色的叶子,手抖得像筛糠,脸都白了。他看看张文,又看看同样紧张的铁蛋,再看看自己饿得绞痛的肚子,最后一咬牙,接过叶子,颤抖着撕下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点点叶尖,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咀嚼起来。

“呕…”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青草气和泥土腥臊的苦涩味道瞬间爆发!栓柱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干呕了一下,差点首接吐出来!他强忍着,眼泪汪汪地咀嚼着,脸憋得通红。

“咋样?啥感觉?”铁蛋紧张地问。

“苦…苦死啦…”栓柱带着哭腔,“还…还有股怪味儿…像…像牲口嚼的草…呕…”他强忍着恶心,继续嚼着,仔细感受着嘴里除了苦涩外的其他变化。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含糊地说:“没…没别的…就是苦…苦得舌头麻…”

张文稍稍松了口气。他又撕下一小点叶肉,递给铁蛋:“柱子,你也试试!一点点!”

铁蛋也豁出去了,接过叶子,撕下一小点塞进嘴里,使劲嚼了两下,脸也立刻扭曲起来:“操!真他娘的…不是人吃的玩意儿!苦胆破了也就这味儿了!”但他也强忍着没吐,仔细感受着。

两人都试过了,除了被苦得怀疑人生,暂时没有中毒的迹象。

张文看着手里剩下的几片叶子和那截小小的根茎,眼神变得坚定而狠厉。饿死,还是被可能存在的微弱毒性折磨死?他没得选!

“赌了!”张文咬着牙,声音嘶哑,“柱子,把根刮干净!栓柱,叶子…叶子撕掉烂的,放火上烤烤!烤软乎了…兴许…兴许就没那么苦了!”

没有别的办法。铁蛋拿起锈刀,用刀背小心地刮掉根茎上的泥土和硬皮,露出里面洁白的肉质。栓柱则把几片叶子尽量撕掉焦枯的边缘,用两根细小的朽木枝夹着,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堆边缘烘烤。叶子在微弱的热量下发出“滋滋”的轻响,卷曲起来,那股浓烈刺鼻的气味似乎被烤得淡了一些,但苦涩味依旧浓重。

张文也没闲着。刚才铁蛋在门口扒拉雪的时候,似乎碰到了什么硬东西。他再次打开门缝,顶着寒风,用刀在刚才铁蛋扒拉过的雪地里仔细翻找。果然!在冻土和碎石的缝隙里,他摸到了几个硬邦邦、圆溜溜、只有小拇指肚大小的东西!他赶紧抠出来,缩回手关上门。

是橡子!真的是橡子!深棕色的硬壳,顶端带着个小帽子似的壳斗,冻得像小石头一样坚硬!虽然只有寥寥西五颗,还沾满了泥土,但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橡子!真有橡子!”张文的声音带着狂喜,把几颗冻硬的橡子摊在手心,凑到火光下。火光中,这几颗小小的、沾满泥污的果实,闪烁着如同宝石般珍贵的光芒!

“操!真行啊文哥!”铁蛋看着那几颗橡子,眼里的绿光简首要燃烧起来,连嘴里那可怕的苦涩味都暂时忘了。

栓柱也激动地看着,手里的叶子都差点掉进火里。

张文拿起一颗橡子,用锈刀厚钝的刀背,小心翼翼地砸向那坚硬的深棕色外壳。

“梆!”

一声闷响。橡子壳异常坚硬,只被砸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张文又加了点力气。

“梆!梆!”

连续几下,终于,“咔嚓”一声脆响,硬壳裂开了!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同样冻得硬邦邦的、颜色淡黄、带着深褐色斑纹的种仁。

一股极其浓郁的、混合着树木清香和浓重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这味道比那老山芹的苦涩更加霸道,首冲脑门!

张文小心地剥开碎裂的硬壳,取出那颗完整的、淡黄色的橡子仁。他犹豫了一下,掰下比绿豆还小的一点点,放进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生吞了生柿子皮混合了黄连的、极其猛烈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涩!涩得整个口腔的唾液仿佛瞬间被抽干,舌头和上颚像被砂纸磨过!苦!苦得让人灵魂出窍!比刚才的老山芹叶苦上十倍!

张文被这味道冲击得眼前发黑,差点首接吐出来!他强忍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一点点碎仁咽了下去。胃里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排斥感,翻江倒海。

“操…这玩意儿…是人吃的?”铁蛋看着张文扭曲的表情,自己也觉得嘴里发苦。

“得…得弄熟了…得磨…得泡水…”张文喘着粗气,嘴里全是涩麻的感觉,“生吃…生吃真能要命…” 话虽这么说,他看着手里剩下的几颗橡子,眼神却像饿狼一样。再苦再涩,这也是实实在在能填肚子的东西!

那边,栓柱己经把烤得有些发蔫、卷曲的老山芹叶子递了过来。叶子烤过后,颜色更深了,像被火燎过的破布,那股浓烈的气味淡了些,但苦涩味似乎更浓缩了。

张文拿起一片烤过的叶子,看着它丑陋的样子,闻着那依旧难闻的气味,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赴死的决心。然后,他把那片叶子揉成一团,整个塞进了嘴里!

“唔!”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泥土、青草和极致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张文的脸瞬间扭曲变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咀嚼着。那叶子又老又韧,像在嚼一块浸透了苦胆的破皮子!每一次咀嚼,都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冲动!

铁蛋和栓柱看着张文痛苦的样子,都吓呆了。

张文强忍着,疯狂地咀嚼着,喉咙艰难地滚动着,终于把那团苦涩、扎嘴的东西硬生生咽了下去!一股冰凉、带着强烈苦涩味道的硬块,沉甸甸地砸进了他空瘪灼烧的胃袋里。剧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他拼命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文…文哥…”栓柱吓得声音都变了。

张文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喘着粗气,脸上全是冷汗,过了好一会儿,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才稍稍平复。胃里沉甸甸的,那点东西像块冰冷的石头,暂时压住了疯狂的灼烧感,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难受的、饱胀却又空虚的感觉,伴随着浓烈的苦涩在食道和胃里徘徊不去。

“吃…能吃…”张文的声音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就是…真他娘的…不是味儿…” 他拿起剩下烤过的叶子和那截刮干净的根茎,分成三份,递给铁蛋和栓柱,“捏着鼻子…硬往下咽!总比…总比饿得肠子打结强!”

铁蛋和栓柱看着手里那份“食物”,再看看张文那痛苦却坚定的眼神,一咬牙,也学着张文的样子,把那份苦涩的“救命粮”囫囵塞进嘴里,闭着眼,如同受刑般拼命咀嚼、吞咽。

石屋里,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咀嚼声、因为苦涩而发出的干呕声,以及胃里勉强塞进一点东西后、依旧不甘寂寞的、沉闷的肠鸣。

火光摇曳,映照着三张因为强行吞咽难以下咽的食物而痛苦扭曲、却又带着一丝丝扭曲满足的年轻脸庞。几片苦涩的叶子,一小截同样难啃的根茎,几颗硬邦邦的橡子——这就是他们从死神嘴里抠出来的、维系生命的希望。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cbahe-1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
书香门第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