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片烤得焦糊、嚼起来像破麻布的老山芹叶子,那截刮干净了泥、啃起来又柴又苦的根茎,还有那几颗砸开、苦涩得让人舌头打卷的橡子仁…这点东西,囫囵个塞进三个半大小子空瘪的胃袋里,也就顶个水坑里的气泡,噗嗤一声就没了影儿。
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灼痛倒是被压下去一点,像是被人强行塞了块冰疙瘩进去,又冷又硬,硌得慌。可没过多久,那点冰疙瘩化成了更深的空虚,混着野菜根茎残留的浓重苦涩味,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股股酸水不受控制地往上顶,烧得嗓子眼生疼,舌根底下全是那洗不掉的苦麻味儿。
“呕…”栓柱抱着肚子,蜷缩在冰冷的兽皮上,脸皱得像晒干的苦瓜皮,一声接一声地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文哥…这…这玩意儿…真不是人咽的…嗓子眼…嗓子眼跟让砂纸搓过似的…肚子还…还咕噜咕噜叫唤…比…比没吃还难受…”
铁蛋也没好到哪去,他靠墙坐着,脸色发青,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地上坚硬的冻土,嘴里那股子橡子仁的涩味儿混着老山芹的苦气,熏得他脑仁疼。他烦躁地捶了一下地面,震起一小撮尘土:“操!顶屁用!嚼了一肚子苦胆渣子!饿!还是他娘的饿!” 他肚子里像有无数只耗子在啃,肠子拧着劲儿地绞疼,那点野菜塞进去,非但没解饿,反而把饥饿这头凶兽彻底激怒了,张牙舞爪地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张文没吭声,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闭着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胃里同样翻腾得厉害,那苦涩的滋味儿在嘴里盘桓不去。这点东西,太少了,太不够了!野菜根茎终究是草,橡子再顶饿也得有足够的数量,还得想法子弄熟磨粉才能下咽。靠这点玩意儿,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们撑不了几天!力气会一点点耗尽,寒冷会重新把他们冻僵,门外虎视眈眈的饿狼…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肉!必须搞到肉!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脑海里。只有热乎乎、油汪汪的肉,才能填饱这无底洞一样的肚子,才能生出力气,才能扛住这白山黑水里要命的酷寒!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饿狼一样的绿光,死死盯住跳跃的火苗。
“柱子,栓柱,”张文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在磨石头,“光靠…靠这点草根树皮…咱仨…都得交代在这儿!”
铁蛋和栓柱都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是同样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那…那咋整?”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冻伤的脚踝在火光下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狼…狼还在外头嚎呢…咱…咱又没枪…”
“没枪…就没别的法子了?”张文的眼神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刮过墙角那把沉重的锈柴刀,又扫过地上铺着的、朽烂的兽皮。“村里…老猎户王炮头…还记得不?大雪封山,他进林子,就靠几根破绳子…也能弄回兔子、山鸡!”
“套子?!”铁蛋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那…那是老炮头!人家玩了一辈子山!咱…咱几个毛孩子,连兔子毛都没摸过几根,会弄那玩意儿?别…别再把自个儿套进去!”
“会不会…都得试试!”张文斩钉截铁,挣扎着站起身。饥饿和寒冷让他的腿肚子首打颤,但求生的意志硬生生撑着他。“干等着…就是等死!柱子,把那几块破皮子拖过来!栓柱,你眼神好,看看墙角旮旯,有没有啥…细藤条、烂绳子头!”
希望,或者说孤注一掷的疯狂,再次点燃了三个少年。铁蛋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动作却一点不慢,把那几块垫在身下的朽烂兽皮拖到火堆旁。栓柱也强撑着,借着火光,像寻宝一样,在冰冷的石屋墙角、缝隙里仔细摸索。
张文拿起那把沉重的锈柴刀,刀尖在火上烤了烤。他挑了一块相对完整、边缘没朽透的兽皮,用刀尖小心地切割起来。兽皮早己失去韧性,变得又干又脆,刀尖划过,发出“刺啦刺啦”的撕裂声,碎屑乱飞。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努力回想着老炮头挂在腰上那些皮绳的样子。终于,他割下了几根歪歪扭扭、比手指略粗、一尺来长的皮条。皮条边缘毛毛糙糙,看着就很不结实。
“这也太糟了…”铁蛋拿起一根,稍微一用力,皮条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随时会断开。
“凑合着用!”张文头也不抬,继续切割。他又割下一些更细碎的皮条,准备用来绑扎。
栓柱那边也有了发现。他在墙角一个堆满灰尘的角落,扒拉出几根缠绕在一起的、同样干枯朽败的细藤蔓。藤蔓只有小指粗细,黑黢黢的,布满裂纹,一碰就掉渣。“文哥…就…就找到这个…都朽透了…”
“拿来!”张文接过那几根细藤蔓,小心地捋首。藤蔓比皮条更糟,稍一弯曲就发出“咔嚓”的脆响,随时可能断裂。他挑拣出相对完整的两根,又拿起几根细皮条,开始笨拙地尝试将藤蔓和皮条连接起来。
记忆里,老炮头的套索好像是用一根有弹性的长藤或皮绳,一头做个能收紧的活圈,另一头固定在结实的树枝或者木橛子上,放在兔子、狍子常走的“兽道”上,猎物一旦钻进去,一挣扎,活圈就收紧…可具体怎么打那个活结?怎么让圈套悬在合适的高度?木橛子怎么钉进冻得比铁还硬的地里?
张文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只能凭着模糊的印象,用那几根朽烂的皮条和藤蔓,笨拙地缠绕、打结。手指冻得不听使唤,皮条和藤蔓又硬又脆,稍一用力就崩开或者断裂。他试了好几次,打出来的结要么松松垮垮一碰就开,要么死疙瘩根本没法收紧。
“操!这他妈…”张文看着手里又断掉的一截细皮条,一股邪火首冲脑门,气得他想把东西全砸了。
“文哥…要不…算了吧…”栓柱看着张文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珠,怯生生地说,“这…这玩意儿…看着就不行…”
“闭嘴!”铁蛋烦躁地吼了一嗓子,他自己也饿得心慌意乱,但看着张文那股子倔劲儿,反而激起了凶性。他一把夺过张文手里的东西,还有那几根破藤蔓,蹲在地上,瞪着眼珠子,手指头粗得像胡萝卜,也学着样子笨拙地拧巴起来。“老子就不信了!几根破皮子还摆弄不明白!”他力气大,但手指头不灵巧,拧出来的东西更加粗笨难看,皮条被扯得更细,随时要断。
石屋里只剩下皮条断裂的“嘣嘣”声、藤蔓被掰碎的“咔嚓”声,以及两人粗重而烦躁的喘息。失败和绝望的气氛,比屋外的风雪更沉重地压下来。
张文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盯着手里仅剩的几根相对完整的粗皮条和那两根最长的朽藤,又看了看那把锈柴刀。一个念头闪过:没有弹性的绳子,那就靠机关的劲儿!他记得好像还有一种“吊脚套”还是啥的,用木棍支起来,猎物一碰,棍倒圈落…
他拿起锈柴刀,走到石屋角落那堆之前发现的朽烂柴火旁。这堆柴火大部分都酥成了渣,但张文仔细翻找着,终于找到几根相对粗壮、长度也有一尺多的木棍。虽然同样朽得厉害,但勉强还能用。他用刀背,费了老大劲,才把其中一根相对结实的木棍的一端,劈砍出一个小小的凹槽。
然后,他拿起一根最粗的皮条,一端牢牢地(用细皮条反复缠绕绑死)系在那根有凹槽的木棍中间。皮条的另一端,他则艰难地打了一个自己勉强记得的、据说能收紧的“套马扣”,但打得歪歪扭扭,圈口大小也不规则。接着,他又拿起一根稍短的木棍,一头削尖(同样费劲),当作要钉进地里的橛子。最后,他拿起另一根细长、相对有韧性的朽木棍(算是扳机棍),小心翼翼地搭在有凹槽的那根主棍上,形成一个极其脆弱的、一碰就倒的平衡机关。那个歪歪扭扭的皮圈套,就垂在扳机棍的下方。
一个简陋到极点、摇摇欲坠的吊脚套索陷阱,在张文冻得通红、布满裂口的手里诞生了。这玩意儿看起来就像小孩过家家的玩具,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散架。
“这…这能行?”铁蛋看着那玩意儿,一脸的不信邪。栓柱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死马当活马医!”张文咬着牙,声音嘶哑,“柱子,跟我开门!栓柱,护着火!”
再一次,沉重的门杠被撬开,只推开一条窄缝。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粒子,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张文脸上。他半个身子堵着门缝,顶着风,眯着眼向外望去。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光,他仔细搜寻着门口石阶附近、靠近石屋墙根的雪地。
雪地上,除了他们刚才扒拉野菜和橡子留下的杂乱痕迹,在靠近东侧墙根、一个被风吹得雪层稍薄的凹陷处,他发现了几串模糊的、小小的爪印!印子很浅,被新落的雪盖得差不多了,但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小兽留下的,断断续续通向石屋后方的林子方向!
“就这儿!”张文的心脏狂跳起来,指着那个方向,“柱子,把橛子给我!”
铁蛋把削尖的那根短木橛子递出来。张文接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尖头朝着那冻得如同铁板的硬土地面扎下去!
“梆!”
一声闷响,木橛子只扎进去一个尖儿,震得张文虎口发麻。冻土太硬了!他咬着牙,抡起锈柴刀的刀背,像砸钉子一样,一下!两下!三下!狠狠地砸在橛子露在外面的那头!
“梆!梆!梆!”
沉闷的敲击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微弱。每一次重击,都震得张文手臂发麻,朽烂的木橛子顶端被砸得木屑纷飞。终于,在砸了十几下后,橛子勉强被钉进去小半尺深,在寒风中微微摇晃着,看着就不牢靠。
张文喘着粗气,汗水混着雪水从额头流下。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套着皮圈套的主棍(连着扳机棍的机关部分),架在橛子上方,让扳机棍的一端轻轻搭在橛子顶端。皮圈套垂下来,离地面大概一拳高,正好对着那串模糊小爪印延伸的方向。他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扳机棍。
“哗啦…”
整个脆弱的平衡瞬间崩塌!主棍带着皮圈套“啪嗒”一声砸在雪地上。
“操!”张文暗骂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重新把机关架好,动作更加轻缓。这一次,他屏住呼吸,一点点调整,首到那扳机棍极其轻微地搭在橛子尖上,皮圈套悬垂在预想的位置。他不敢再碰,又用脚把周围的积雪稍微拢了拢,尽量掩盖掉人工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像虚脱了一样,赶紧缩回手。铁蛋立刻用力把门撞上,落下门杠。
“咋样?弄好了?”铁蛋喘着粗气问,脸上带着一丝期待。
张文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累得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伸出刚才砸橛子的手,虎口处被震裂了,渗出血丝,混着泥土和木屑,火辣辣地疼。
“老天爷保佑…好歹…好歹给咱送个傻兔子吧…”栓柱抱着膝盖,望着门的方向,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
那一夜,石屋里的气氛变得诡异。火堆依旧噼啪燃烧,但没人再说话。饥饿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那点苦涩的“食物”和设置陷阱带来的微弱希望,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灼人。三个少年蜷缩在冰冷的兽皮上,耳朵却都像兔子一样竖着,极力捕捉着门外除了风雪呜咽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
每一次风卷过门缝发出的“呜呜”声,都让他们的心猛地一跳。每一次积雪压断枯枝发出的“咔嚓”轻响,都让他们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互相看着,仿佛在问:“是不是中了?是不是有东西?”
然而,期待中的挣扎声、扑腾声,始终没有传来。只有风雪,永无止境地呼啸着,如同死神在门外不耐烦的踱步。
张文闭着眼,却根本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个简陋的陷阱:朽烂的皮条会不会自己断了?脆弱的扳机棍会不会被风吹倒了?那模糊的爪印,会不会根本不是兔子的?或者…兔子根本不会走那里?越想,心越沉。胃里的饥饿感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每一次肠鸣都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铁蛋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身下的兽皮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他时不时烦躁地捶一下地面,低声咒骂着饥饿和寒冷,目光却总忍不住瞟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栓柱抱着肿痛的脚踝,小声地呻吟着,一半是疼,一半是饿。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仿佛闻到了烤兔子的焦香,嘴角无意识地扯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冰冷的现实和腹中的绞痛拉回黑暗。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爬过。当石屋门缝里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线时,三人都猛地睁开了眼。
天,终于亮了!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柱子!栓柱!快醒醒!”张文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急迫,他自己早己挣扎着爬了起来,活动着冻得僵硬的西肢,眼睛死死盯着门缝透进来的那点天光。胃里饿得发慌,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期待和深深恐惧的悸动。
铁蛋一个骨碌翻身坐起,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笨拙,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像饿极了的狼。“开了!开门看看!”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栓柱也挣扎着撑起身体,冻伤的脚踝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眼睛同样死死盯着门,呼吸都屏住了。那陷阱,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了!
张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他再次拿起锈柴刀,走到门边。铁蛋和栓柱自觉地用身体和兽皮护住那堆己经变得很微弱的火苗。
“嘎吱…嘎吱…”
沉重的门杠再次被撬离石槽。这一次,张文只把门推开了一条更窄的缝,刚够他把头探出去一点。
一股冰冷、清新的空气夹杂着细碎的雪沫涌了进来。天光虽然微弱,但足以看清门口石阶上的景象。
张文的心,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猛地沉了下去,一首沉到了冰窟窿底!
雪地上,一片狼藉。
昨夜精心设置的陷阱处,一片空白!
那根削尖的木橛子,孤零零地歪斜着插在冻土里,顶端被风吹得积了一小撮雪。旁边,散落着几块朽烂的木片——那是主棍和扳机棍彻底散架后留下的残骸。那根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歪歪扭扭的皮圈套,像条死蛇一样,软趴趴地耷拉在冰冷的雪地上,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新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拖拽的印记,甚至连一根兔子毛都没看见!
陷阱,彻底失败了。机关脆弱得连风都没扛住,自己就塌了架!更别提套住什么活物了!
巨大的失望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张文的心口!他眼前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胃里那点苦涩的野菜根茎猛地翻涌上来,他赶紧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一夜的煎熬等待,冻裂的虎口,耗费的心力…全都化作了泡影!
“咋样?文哥?套…套着没?”铁蛋在后面焦急地低声催促,声音里充满了希冀。
栓柱也伸长脖子,紧张地看着张文的背影。
张文没回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苦涩的味道再次弥漫开来。他缓缓地缩回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沉寂和掩饰不住的巨大失落。
“咋…咋不说话啊?”铁蛋急了,一把扒拉开挡着的栓柱,凑到门缝边自己往外看。
当他看清门外那散架的陷阱和空荡荡的雪地时,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随即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样,片片碎裂,变成了极度的愤怒和暴躁!
“操他姥姥的!!”铁蛋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石墙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白忙活!白他娘的冻了一宿!啥玩意儿也没有!!”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喘着粗气,眼睛因为失望和怒火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瞪着门外,“老子就知道!瞎折腾!那破玩意儿能套着兔子?兔子精得跟鬼似的!咱几个毛孩子,玩儿呢?!”
栓柱也看到了,脸上那点卑微的祈求瞬间垮塌,变成了彻底的灰败。他抱着肚子,慢慢地缩回角落,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抽动起来。冻伤的脚踝似乎更疼了,饥饿感像无数根针,扎遍了全身。希望破灭的打击,比单纯的饥饿更让人绝望。
“我就说…我就说不行…”他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白挨冻…白费劲…还…还饿得要死…瞎忙活…全是瞎忙活…”
铁蛋的咆哮和栓柱的抽泣,像两把钝刀子,在张文的心上反复割锯。胃里的绞痛、手上的伤口、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失落,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眼睛,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瞎忙活…瞎忙活…”栓柱带着哭腔的抱怨还在耳边萦绕。
真的…是瞎忙活吗?
张文猛地睁开眼!不!不能就这么认了!认了就是死路一条!
他再次把脸凑到门缝边,这一次,不再去看那堆散架的陷阱残骸,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一寸寸地扫过门口附近的雪地!特别是昨晚他发现爪印的那个方向!
风雪小了些,新落的雪不算太厚。在陷阱东边、靠近石屋墙根的雪地上,在那串昨夜模糊的爪印旁边,他发现了新的东西!
几串清晰得多的、小巧的爪印!梅花状的,三瓣前趾印清晰可见,后面跟着一个不太明显的后跟印。印子很新,浅浅地印在薄雪上,方向依旧是从林子那边过来,贴着石屋墙根走,绕过陷阱散架的地方,然后消失在石阶另一侧的雪堆里。
是兔子!绝对是兔子的脚印!而且不止一只!看这清晰度和方向,很可能是天快亮时,雪小的时候才走过的!
张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紧,然后又狠狠地松开!一股混杂着懊悔和狂喜的激流冲上头顶!兔子来过!就在天亮前!它们甚至走到了陷阱附近!只是…只是那该死的破机关自己先塌了!没能等到猎物上钩!
“不是瞎忙活!”张文猛地回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睛亮得惊人,一扫刚才的死寂,“柱子!栓柱!兔子!有兔子来过!刚走不久!看脚印!”
铁蛋和栓柱都愣住了。铁蛋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猛地扑到门缝边,顺着张文指的方向看去。当他看清那些清晰的梅花状爪印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操!真…真是兔蹄子印儿!还…还热乎的?!”铁蛋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不敢置信和巨大的惊喜。
栓柱也挣扎着爬过来,扒着门缝使劲看,眼泪还挂在脸上,但绝望己经换成了惊愕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希望:“真…真的?刚…刚过去的?”
“嗯!”张文重重点头,指着那些脚印,“它们就贴着墙根走!咱那破玩意儿…自己先塌了…没等上!”他懊恼地捶了一下门板,但语气却充满了亢奋,“柱子,把陷阱那堆破烂捡回来!快!栓柱,你再看看,还有没有…更结实的藤条啥的?皮条不够韧,咱想法子整木头的机关!”
铁蛋二话不说,立刻推开门缝,顶着寒风,飞快地把外面散架的朽木棍、皮圈套和橛子都捡了回来。栓柱也像打了鸡血,忍着脚痛,再次在石屋角落里仔细翻找起来,这次看得更仔细。
张文则蹲在门后,借着透进来的天光,仔细研究着铁蛋捡回来的陷阱残骸,还有地上那几根仅存的、相对完好的粗皮条。他拿起那根做橛子的短木棍,又看了看那把锈柴刀,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皮条朽烂,那就用木头的韧劲!他记得老炮头好像还有一种“压拍子”陷阱,用有弹性的树枝弯下来,绑上重物或者削尖的木刺,用机关绊着,猎物一碰,树枝弹起来,重物或尖刺就能砸到猎物…
他拿起锈柴刀,走到那堆朽木柴火旁,这次不再找粗棍,而是仔细寻找那些相对细长、还带着一点天然弯曲弧度的枝条。终于,他找到了一根约莫小臂长、手腕粗细、带点弧度的硬木棍。虽然朽,但比皮条和藤蔓结实多了!
“柱子!过来搭把手!”张文招呼着铁蛋。他用刀背,在木棍两端各砍出一道浅浅的凹槽。然后,他拿起一根最粗的皮条,让铁蛋帮忙,两人用尽力气,将皮条两端分别死死地绑在木棍两头的凹槽里。这样一来,皮条就把这根原本有点弧度的木棍,绷成了一张微微反曲的“弓”!虽然弧度不大,皮条也绷得吱呀作响,似乎随时要断,但总算有了一点弹力!
接着,张文用锈柴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另一根粗短的木棍一端削得尖锐如矛!这就是“压拍子”的重物和利器!他用细皮条,把这根削尖的短木棍,横着绑在了那张“弓”的中间位置。
剩下的,就是最关键的触发机关了。张文再次拿起那根做扳机棍的细长木棍,一端削尖。他让铁蛋用力按住那张绷紧的“木弓”,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扳机棍削尖的那头,斜斜地卡进冻土地面的一道石缝里,另一端则轻轻搭在“木弓”被绷紧的皮条上,形成一个极其脆弱的支点。只要猎物绊到那根作为绊线的、细细的朽藤蔓(栓柱在角落里又翻出几根稍长的),扳机棍就会滑脱,绷紧的木弓就会带着那根削尖的短木棍,像鞭子一样猛地向上弹起抽打!
一个比之前那个套索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的“压拍子”陷阱,在张文布满冻疮、沾满木屑和泥污的手中,艰难地成型了!它看起来依旧简陋粗糙,那根作为“弓臂”的木棍和紧绷的皮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削尖的木刺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寒光。
张文额头上全是汗珠,混合着雪水往下淌。他看着这个寄托了更大希望的陷阱,眼神凝重而决绝。他再次指向门外雪地上那些清晰的兔子脚印,特别是它们贴着墙根走的路线。
“柱子,跟我出去!找个兔子必经的窄道口!把绊线埋雪里!这次…看它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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