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火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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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火种希望

 

石屋里那点靠兽皮和体温捂出来的稀薄暖意,压根抵不住地底渗上来的阴寒。硬邦邦的皮子硌着骨头缝,寒气跟活物似的,顺着脊梁骨往上爬,钻心剜骨。栓柱蜷在边上,冻伤的脚肿得发亮,一声声抽气儿跟小刀子似的刮着人的神经。铁蛋把自己缩成个球,牙齿磕得咯咯响,动静在死寂的石屋里格外瘆人。

“冷…文哥…骨头缝…骨头缝里都结冰碴子了…”铁蛋的声音打着飘,带着哭腔,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张文胸口那块硬邦邦的盐块,这会儿也跟冰疙瘩没两样,贴肉放着,吸走那点可怜的热气。他眼皮沉得像坠了铁,可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火!没有火,这石头棺材就是他们仨的冰窟窿!兽皮顶个屁用,盐巴顶个屁用,锈刀更顶个屁用!再这么下去,不用天亮,都得冻成三根硬邦邦的冰溜子!

“得…得整堆火…”张文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着石头,“没火…都得…交代在这儿…”

这话戳中了另外两个的心尖子。铁蛋挣扎着抬起头,黑咕隆咚里啥也瞅不见,只能朝着张文声音的方向:“火?拿…拿啥整啊?咱…咱身上连根洋火毛儿都没有!”他摸索着腰间的破布条子,那地方原本掖着几根宝贝似的洋火,早不知道啥时候在雪窝子里滚丢了。

栓柱也跟着哼哼:“火…火…”他脑子被冻得有点木,反反复复就这一个字,带着对温暖的极度渴望。

张文没吭声,两只手跟冰坨子似的,在身下那几块朽烂的硬皮子上使劲儿,指甲刮过粗糙的皮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干响。摸着摸着,手指头忽然在皮子底下碰着个东西。不是皮子那种厚硬的死沉,是个小疙瘩,硬邦邦的,嵌在夯土地里,硌手。

他心里猛地一跳!手指头跟钩子似的,使劲儿抠!那东西不大,也就半个鸡蛋黄大小,棱棱角角,沾满了冻硬的泥土和皮子朽烂的碎渣。他把它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点异样。

不是石头。石头没这么轻飘,也没这么…脆生?

张文的心脏,像是被冻僵的鼓,猛地、沉重地擂了一下。他屏住呼吸,用僵硬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抹掉那东西表面的泥垢。指尖触碰到一种特殊的质地——表面有些地方异常光滑,像是被什么东西磨过无数遍,有些地方又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贝壳内里一样的纹路,凹凹凸凸。

黑暗里,眼睛是废物,全凭一双手在“看”。他摸索着它的轮廓,棱角分明,一边薄,一边厚实,薄的那边边缘锐利得几乎割手…这形状…这感觉…

一个几乎被冻僵遗忘的词,猛地撞进他混沌的脑海——火镰!打火用的火镰石!

“柱子!”张文的声音都劈了叉,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铁蛋!摸着了!摸着了!”

“啥玩意儿?文哥你摸到啥了?”铁蛋和栓柱立刻像打了鸡血,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冻僵的身体撞在一起也顾不上疼,西只手在张文摸索的地方乱抓。

“别…别抢!”张文赶紧护住那小疙瘩,把它从皮子底下彻底抠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铁蛋手里,“摸摸!像不像…像不像火镰?”

铁蛋粗糙得像树皮的手指一碰到那东西,浑身猛地一哆嗦,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操!操!是…是它!是火镰!这…这纹路…这薄边儿!就是火镰!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啊!”他手指颤抖着,反复那冰凉坚硬的小石头,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火…火镰?”栓柱也摸到了,虽然脑子还懵着,但“火”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一个激灵,“能…能打火?”

希望,像被这冰冷的石头猛地擦亮了一星火花,瞬间点燃了三个濒死少年的心。有了火镰,就有了一线生机!

“光有火镰顶个屁用!”铁蛋兴奋劲头刚上来,又被现实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还得有火绒!得是能点着的玩意儿!咱上哪儿找去?这破屋子,除了土坷垃就是石头蛋子,还有咱屁股底下这比棺材板还硬的烂皮子!”

这话像根针,把刚刚鼓胀起来的希望气球又戳瘪了。是啊,火镰是引火的燧石,没有引火的绒,火星子溅出来也是白瞎。

石屋里刚刚升腾起的那点热气儿,好像又被绝望抽走了。死寂重新压下来,比刚才更沉,更冷。

张文没泄气。他咬着后槽牙,那股子被风雪和狼群逼出来的狠劲儿又上来了。他摸索着,把刚才铺在身下的几块朽烂兽皮全掀起来,一寸一寸地摸索着下面的夯土地面。手指在冰冷、粗糙、满是浮土的泥地上犁过。

突然!指尖触到一种极其细微、极其柔软的触感!就在墙角石壁和地面的接缝处,薄薄地覆盖着一层东西!不是土,更不是石头,是…是一种极其细密、毛茸茸的、带着点潮湿腐朽气息的…苔藓?还是某种霉菌的絮状物?

张文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手指头捻起一小撮,感觉它极其轻盈、干燥(至少表面被浮土覆盖的部分是干的),而且异常蓬松!

“这…这有东西!”他声音发紧,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摸着…摸着像…像烂了的草末子?还是…发霉长毛了?”

铁蛋和栓柱立刻凑过来,三双手都伸向那个角落。铁蛋也捻起一点,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一股浓重的、陈年的土腥气和霉味首冲脑门,呛得他首皱眉。

“呸!啥味儿!霉透了!”铁蛋嫌弃地说,但手指却把那点东西捻得更碎,“干…倒是真干巴…文哥,你说这玩意儿…能点着不?”

张文心里也没底。他记得村里老人说过,最老道的猎人,能用火镰点着干透了的桦树皮卷儿,或者一种特别细软的鸟窝草。眼前这玩意儿,黑灯瞎火的也看不出是啥,一股子霉味,能行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张文咬着牙发狠,“总比啥也没有强!柱子,把你那把破刀拖过来!用刀背!快!”

栓柱立刻把放在旁边那把沉重的锈柴刀拖拽过来。张文摸索着,从铁蛋手里接过那块救命的火镰石,又从墙角小心地抠下更大一团那干燥霉絮状的“火绒”,尽量把它搓得更蓬松一些,堆在冰冷的地面上,拢成一个小小的鸟窝形状。

“柱子,扶稳刀!刀背冲上!”张文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发颤。他左手死死捏住那块棱角分明的火镰石,用最锋利最薄的那个尖角边缘,对准了锈柴刀那同样锈迹斑斑但还算平整厚实的刀背。

“操!张文你可得整准成点儿!”铁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声音压得极低,眼睛死死盯着张文双手的方向,虽然啥也看不见。

张文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他集中全身残余的力气和仅存的一点对温暖的渴望,右手猛地发力,用火镰石那尖锐的薄边,狠狠地、迅疾地向下刮擦锈刀刀背!

“嚓——!”

一道极其短暂、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炸响!黑暗中,一点比针尖还细小的橘红色火星,猛地迸溅出来!像一颗转瞬即逝的、冰冷的流星,划破浓稠的黑暗,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热意,朝着地上那团蓬松的霉絮“火绒”坠落!

三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六只眼睛(尽管在黑暗中睁得再大也徒劳)死死“钉”在那火星溅落的方向!

那点火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精准地落在了“火绒”最蓬松的边缘。它…它闪了一下!真的闪了一下!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在霉絮的纤维间极其短暂地亮起!

“着了!着了!”栓柱激动得差点喊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可那点暗红的光,仅仅坚持了不到半次心跳的时间,就像被无形的冰冷大手掐灭了。火星接触到的霉絮,只是极其轻微地、焦黑地卷曲了那么一丝丝,连烟都没冒出来,就彻底熄灭了。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仿佛刚才那点微光只是绝望中的幻觉。

希望的火花,刚闪了一下,就被残酷的现实无情掐灭。巨大的失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

“操!”铁蛋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震得尘土飞扬,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暴躁,“啥破玩意儿!点不着!白他妈高兴一场!”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点狂喜瞬间转化成更深的绝望和愤怒。

“这…这霉絮子…太潮了?还是…根本点不着?”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点火星带来的激动早己无影无踪,只剩下更深的寒冷和恐惧。

张文没说话,攥着火镰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几乎嵌进冰冷的石头里。一次失败,像一盆冰水浇头,但他心底那点倔强的火苗还没完全熄灭。不能放弃!放弃就是死!

“再…再试!”张文的声音干涩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他摸索着,再次从墙角抠下更大一团霉絮,这次更加小心地把它搓开、抖散,尽量让每一根细丝都蓬松起来,堆成更大更松散的一小堆。他甚至还用嘴凑近了,极其小心地、轻轻地对着那堆“火绒”呵了几口气,希望能带去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气和暖意。

他再次捏紧火镰石,对准锈刀刀背。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臂的肌肉绷紧,带动着冻僵的肩膀,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力道,猛地向下刮擦!

“嚓嚓嚓——!”

一连串急促、刺耳、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在石屋里爆响!不再是孤零零的一点火星,而是七八点、十几点细碎跳跃的橘红色火星,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猛地从刀背和火镰石的撞击点迸射出来,纷纷扬扬地洒向那堆蓬松的霉絮“火绒”!

黑暗被这瞬间爆发的火星群短暂地撕裂!张文、铁蛋、栓柱,三双眼睛死死瞪大,瞳孔里映照着那跳跃飞溅的、象征着生命和温暖的橘红光芒!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

噗…噗噗噗…

大部分火星落在冰冷的霉絮上,如同水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发出一连串极其轻微的、令人心碎的“噗噗”声,瞬间就熄灭了,只留下一个个更深的黑色焦痕。

然而!就在这大片火星熄灭的绝望中,有三西点火星,幸运地落在了“火绒”堆最中心、最蓬松干燥的深处!它们没有立刻熄灭!那暗红色的光点,极其顽强地在灰黑色的霉絮纤维间亮了起来!像黑暗深渊里睁开的几只微小的眼睛!

“着了!这回真着了!好几个点!”铁蛋的声音激动得变了形,带着破音。

“冒…冒烟了!快看!冒烟了!”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的狂喜。

张文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死死盯着那几个微弱的红点,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见那几点暗红,如同获得了滋养,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开始蔓延!它们吞噬着周围的霉絮纤维,将灰黑色变成焦黑,一丝丝极其细微的、淡白色的烟雾,如同初生的游丝,极其缓慢地从那几个红点周围升腾起来!

烟!是烟!不是幻觉!真的有烟冒出来了!

“成了!成了!快!快吹!轻轻吹!”张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克制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铁蛋和栓柱立刻会意,两人几乎是同时趴伏下去,把脸凑近那堆开始冒烟的“火绒”,腮帮子鼓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又无比小心地、极其轻柔地,对着那几点微弱的红光和升腾的白烟,呵出带着他们体温的、的气息。

“呼…呼…”

气流极其微弱,带着少年们灼热的求生渴望,拂过那脆弱的火种。那几点暗红的光,在气流下猛地一亮!如同被注入了活力,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更多的纤维被点燃,更多的焦黑区域出现,那缕缕白烟,不再是游丝,而是变成了一小股、一小股,持续不断地向上飘散!一股极其细微的、混合着焦糊和霉味的特殊气息,开始在冰冷的石屋里弥漫开来!

火种!真正的火种!在黑暗和绝望中,顽强地诞生了!

“着了!着了!真着了!”铁蛋激动得语无伦次,想伸手去碰,又怕碰灭了,只能把脸贴得更近,贪婪地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驱散黑暗和寒冷的…热力!

“烟!烟大了!文哥!柱子!烟大了!”栓柱也兴奋地低吼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在冰冷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泥沟。

张文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成了!第一步成了!但这只是开始!这点火种太微弱,太脆弱,随时可能被一丝冷风,一口气息吹灭!必须立刻给它添上真正的燃料!

“快!快找柴火!能烧的!小树枝!干草!啥都行!”张文的声音急促而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小心地、用指尖从旁边拢过一点点刚才抠下来的、更干燥的霉絮碎屑,屏住呼吸,轻轻、轻轻地撒在那一小簇冒着烟和微弱红光的火种上。

铁蛋和栓柱像被鞭子抽了一样,猛地弹起来,也顾不上冻僵的身体像生锈的机器,立刻在黑暗中疯狂地摸索起来。刚才发现朽烂柴火的角落成了重点!铁蛋扑过去,双手在那堆腐朽脆弱的枯枝败叶里翻找,动作又急又怕,生怕用力大了把它们全捏成粉末。他抓起一把,感觉入手就碎,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大部分都朽成了渣。

“操!太糟了!一碰就碎!”铁蛋急得满头大汗,骂骂咧咧,但还是尽量挑拣着那些相对长一点、粗一点、看着没那么酥的“枝条”。

栓柱则趴在地上,双手像耙子一样,在厚厚的浮土里扒拉,希望能找到哪怕几根遗落的、稍硬的草梗。他摸到了更多的碎石、土块,还有刚才张文掀开的朽皮碎屑。

“文哥!这…这破皮子上的毛…毛茬子能行不?”栓柱抓起一把兽皮上掉落的、干硬卷曲的碎毛。

“拿过来!啥都行!只要是干的!”张文头也不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底下那簇脆弱的火种上。他像呵护初生的婴儿,用指尖捻起铁蛋递过来的、比火柴棍还细的朽木丝,极其轻柔地搭在冒烟的火种边缘。朽木丝接触到那暗红的热源,先是蜷缩发黑,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小的火星猛地跳了上去!

“着了!木丝也着了!”铁蛋惊喜地低呼。

张文不敢怠慢,又小心地撒上栓柱递过来的、更细碎的兽皮毛屑和霉絮混合物。新的燃料覆盖上去,那微弱的火种得到了支持,烟雾变得更浓了,颜色也从淡白转向一种带着希望的青灰色。那暗红的光点范围在缓慢却坚定地扩大,终于,在添加了几次最细碎的燃料后,一小朵黄豆粒大小、跃动着的、金黄色的火苗,猛地从青烟中探出了头!

“火!火苗!金黄色的火苗!”栓柱指着那一点微光,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带着哭腔的狂笑。

黄豆大小的火苗!在绝对黑暗的石屋角落里,顽强地燃烧着!它跳跃着,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光和热!那光芒是如此微弱,仅仅照亮了张文那双布满冻疮、沾满黑灰、却死死护在火苗上方的手掌,以及他脸上那混合着极度疲惫、巨大惊喜和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

光明!温暖!生命!

这点火苗,驱散了石屋里一丝丝粘稠的黑暗,也驱散了三人心中那几乎冻结灵魂的绝望寒气!

“快!添柴!找能烧的!快!”张文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点摇曳的金黄,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指挥着,动作却依旧轻柔无比,生怕一口气吹灭了这来之不易的希望。

铁蛋和栓柱像打了鸡血,所有的寒冷和疲惫都被这小小的火苗驱散了。铁蛋把刚才挑拣出来的、相对完整的朽木细枝,极其小心地、一根一根地递到张文手边。这些朽木脆弱不堪,但此刻在火焰面前,成了延续生命的薪柴。

张文屏住呼吸,用两根冻得发木的手指,拈起一根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朽木枝,将一端极其缓慢地、轻轻地凑近那黄豆粒大小的火苗。火苗舔舐着朽木干燥的表面,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朽木枝瞬间变得焦黑,紧接着,一点明亮的火星沿着它的纹理向上蔓延!成功了!细小的火苗顺着朽木枝爬了上去!

“着了着了!”铁蛋和栓柱兴奋地低吼。

张文如法炮制,极其小心地将一根又一根细小的朽木枝,斜斜地搭在最初燃烧的那一小簇火苗上,慢慢地构建出一个极其简陋、摇摇欲坠的小小锥形柴堆。黄豆粒大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新的燃料,火焰开始向上伸展,颜色越来越明亮,从金黄变成橘黄,体积也膨胀到了核桃大小!跳跃的火光,终于能够稳定地驱散一小片黑暗,清晰地映照出三张年轻、肮脏、布满冻伤和泪痕,却洋溢着狂喜和希望的脸庞!

温暖!久违的、如同母亲怀抱般的温暖,开始从那小小的火焰中散发出来!虽然范围有限,但靠得最近的张文,感觉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和脸颊,如同被无数根温柔的针轻轻刺着,酥麻中带着令人战栗的舒适感。那深入骨髓的寒冷,第一次被这微弱的热力逼退了一线!

“暖…暖和了!真暖和了!”栓柱把手伸到火焰上方,贪婪地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热气,冻得青紫的脸上露出近乎痴迷的笑容,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也顾不上擦。

铁蛋也把手凑过去,感受着那久违的、令人沉醉的暖意,长长地、满足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娘的…可算…可算冻不死了…”

火光跳跃,映照着张文脸上深深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松弛。他盯着那稳定燃烧的火焰,橘黄色的光芒在他漆黑的瞳孔里跃动。刚才耗尽全力的刮擦、屏息凝神的守护、濒临崩溃的紧张…所有的艰辛,在这一刻都值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包好的、硬邦邦的宝贝盐块。火光下,盐块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表面坑坑洼洼,沾着泥土。他拿起那把沉重的锈柴刀,用刀背,极其小心地、一下一下地,从盐块上刮下一点点雪白的粉末。细碎的盐末落在摊开的破布上,在火光下闪烁着微小的、晶莹的光,如同最珍贵的钻石粉末。

“柱子,栓柱,”张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咱…咱有火了。再…再尝尝这个。”

他把刮下的一点点盐末,分成肉眼几乎难辨的两小撮,分别递给铁蛋和栓柱。

铁蛋和栓柱看着掌心里那少得可怜、却白得耀眼的盐末,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极其珍惜地舔了一下。

“嘶——!”

一股纯粹到极致、甚至带着点苦涩的咸味,如同最猛烈的电流,瞬间从舌尖炸开,席卷了整个口腔!咸!咸得舌头发麻,咸得眼泪瞬间涌出!但这久违的、属于“味道”的强烈刺激,对于长久以来只靠一点冻硬的干粮、甚至啃树皮草根度日的他们来说,却如同天降甘霖!这是活着的滋味!是文明的滋味!

“咸!真他娘的咸!”铁蛋被咸得龇牙咧嘴,脸上却带着无比满足、近乎幸福的笑容,仿佛品尝着人间至味。

栓柱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火堆里,发出“嗤嗤”的轻响。

张文自己也刮了一点点盐末放进嘴里。那强烈的咸味在口腔中弥漫开,刺激着麻木的味蕾,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精神一振的清醒感。他咽了口唾沫,那咸味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连空瘪灼烧的胃都得到了一丝虚假的安慰。

小小的火堆在石屋的角落稳定地燃烧着,橘黄色的光芒温暖而坚定,将三个蜷缩在朽烂兽皮上的少年身影,投射在身后冰冷粗糙的石墙上,跳跃晃动。火焰舔舐着细小的朽木枝,发出噼啪的轻响,这是生命跳动的声音。温暖的光圈驱散了浓重的黑暗,虽然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却如同黑暗汪洋中一座永不沉没的光明孤岛。盐巴那纯粹强烈的咸味还在舌尖和喉咙里残留,刺激着麻木的感官。

张文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兽皮垫在身下依旧硬硌,但火焰烘烤着前胸,那点暖意如同温热的泉水,正一点点渗入他冻僵的西肢百骸,驱赶着骨髓深处的寒意。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火光中升腾、消散。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火焰的舔舐和盐味的刺激下,终于有了一丝松缓的余地。沉重的眼皮像挂了铅,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安心地阖上了。身体依旧疲惫欲死,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但胸膛里那颗几乎冻僵的心,却在那温暖的包裹下,重新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跳动。

石屋外,风雪似乎永无止境,狼嚎也并未停歇。但这一刻,在这小小的、摇曳的火光里,在这弥漫着木头焦香、兽皮陈腐、盐巴咸涩和少年汗味的狭小空间里,希望,如同那跳跃的火焰,真实地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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