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初冬灰白的天空下沉默地伸展。宿舍里暖气开得很足，凌羡渔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空落落的，透着风。
她趴在书桌上，下巴垫着那本翻得卷了边的“攻略高冷男神——江临渊作战计划”笔记本，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江临渊”三个字。
笔记本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几个月来的“战果”：每一次失败的偶遇，每一条石沉大海的微信，每一份送出去的伞和宵夜，以及…那些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回应——图书馆的轻叩、微信上冰冷的“嗯”、接过宵夜时那一秒的停顿。
这些“战果”，像沙滩上零星的贝壳。刚捡到的时候，每一颗都让她欣喜若狂，觉得离那座冰山又近了一步。
可现在，当她停下来，把所有的贝壳都摊开在眼前，却发现它们依然是那么少，那么微不足道，根本无法构筑起通往彼岸的桥梁。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最初的兴奋和雀跃。
“值得吗？”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砸进她的脑海。
她追着他跑了快一个学期。从篮球场惊鸿一瞥的心动，到实验室里仰望星辰的崇拜，再到鼓起勇气要微信的笨拙，然后是被流言中伤的委屈愤怒，最后是豁出去“坐实罪名”的孤注一掷。
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飞蛾，一次次扑向他那片冰冷的光源，撞得头破血流，却只换来他偶尔掀开眼帘，投来一瞥淡漠的目光，或者施舍般的一句“谢谢”。
她付出了那么多时间、精力，甚至自尊心（咖啡馆社死事件至今让她心有余悸），得到的却只是他习惯性的、近乎冷漠的“容忍”。
就像一个人习惯了窗台上每天飞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哪天它不来了，或许会有一瞬间的“安静了”，但绝不会是“想念了”。
“剃头挑子一头热…”凌羡渔喃喃自语，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嘲。她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小丑，在空旷的舞台上卖力表演，唯一的观众却吝啬到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那份曾经支撑她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妲己宣言”，此刻回想起来，只剩下满满的羞耻和心酸。
“也许…林薇她们说的才是对的？”一个阴暗的念头冒出来，“我就是在不自量力地肖想…江临渊那种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种整天围着他转、只会送伞送饭的‘麻烦精’？”
越想越灰心，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一股强烈的“打退堂鼓”的冲动攫住了她。
算了，放弃吧。别再像个傻子一样自我感动了。把伞收好，把保温袋收起来，把那个占座的纸条习惯戒掉，把那个纯黑的微信头像…设置成免打扰？或者…干脆删掉？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她手指无意识地划开手机，点向那个黑色头像，犹豫着要不要点下“删除联系人”时——
“嘿！凌小渔同志！趴这儿演什么忧郁少女呢？”宿舍门被推开，庄栀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手里拎着两杯热奶茶，“来来来，芋泥波波，治愈系良药！”
苏浅陌跟在她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凌羡渔通红的眼眶和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立刻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放下画板，走过来，温声问：“怎么了？小渔！江临渊那边…又碰钉子了？”
凌羡渔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不是碰钉子…是觉得…没意思了。真的，浅浅，栀栀，我觉得我像个笑话。追了这么久，把自己搞得又累又卑微，结果呢？人家可能只觉得我是个甩不掉的麻烦。就因为我泼了他咖啡，所以他勉强容忍我，就像容忍一只在实验室里乱飞但暂时拍不死的蚊子…那些所谓的‘回应’，可能只是他教养好，不好意思首接让我滚…”
她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倦怠：“我不想再这样了。太累了。感觉…一点希望都看不到。要不…算了吧？”
“算了？！”
庄栀蝶把奶茶往她面前重重一放，发出“咚”的一声，柳眉倒竖，“凌羡渔！当初是谁在宿舍里拍着桌子宣布要把‘罪名坐实’、要把‘高岭之花’拿下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呢？被冰山冻没了？”
她一把抢过凌羡渔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正好是江临渊的聊天界面，更气了：“看看！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还想删好友？你删一个试试！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打包扔医学院实验楼门口去！”
苏浅陌按住炸毛的庄栀蝶，坐到凌羡渔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小渔，觉得累，觉得委屈，觉得看不到希望，这很正常。你付出的感情和努力都是真实的，渴望得到回应更是人之常情。但是，你现在说放弃，甘心吗？”
她指了指笔记本上记录的“停顿”、“轻叩”、“嗯”：
“你刚才说这些都是施舍和容忍。可换个角度看，这难道不是他防线松动的证据吗？江临渊是什么人？如果他真的觉得你是个甩不掉的麻烦，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容忍你这么久。他大可以明确拒绝，甚至拉黑你，一劳永逸。但他没有。他收下了你的东西，回应了你的问题，甚至在你打扰他时，也只是提醒而非斥责。这说明什么？”
凌羡渔茫然地看着她。
“说明他至少不讨厌你！”庄栀蝶抢答，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习惯了你的存在！只是这座冰山冻得太久太厚，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不愿意承认！”
“没错。”
苏浅陌点头，“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你刚才说的——‘一头热’！你追得太紧，付出得太满，姿态放得太低了！你把自己所有的价值，都寄托在了他的回应上。他不回应，你就觉得天塌了；他给一点点，你就觉得是莫大的恩赐。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只会让你越来越累，越来越怀疑自己，而让他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甚至麻木。”
她拿起桌上那本被她们奉为“圣经”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上面被荧光笔划烂的句子：
“‘当你的存在成为他世界里的背景噪音，消失才是震耳欲聋的惊雷。’ 小渔，你现在的状态，就是那个‘背景噪音’！他习惯你了！习惯到可以忽略你了！你送伞送饭，他可能觉得跟实验室每天有人打扫卫生一样自然！这比讨厌更可怕！因为讨厌还有情绪，麻木…就是彻底的无视！”
凌羡渔的心被狠狠戳中了。是啊，习惯性的容忍…可不就是麻木吗？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声音干涩地问。
“怎么办？”庄栀蝶把书拍在桌上，气势汹汹地宣布，“战略大转移！从‘狂轰滥炸’转为‘战略性静默’！简称——冷他！”
“冷处理？”凌羡渔愣住了。
“对！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苏浅陌接过话头，眼神明亮，“心理学上这叫‘制造稀缺感’和‘认知失调’。当他习惯了你的早安晚安，习惯了雨天门口的伞，习惯了深夜的保温袋，习惯了图书馆B-18的固定身影…突然有一天，这一切都消失了！他会怎么样？”
庄栀蝶兴奋地抢答：“他会不习惯！会疑惑！会想——‘咦？那个整天在我眼前晃悠、给我送东西的小麻烦精，怎么不见了？’ ‘她是放弃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缺失感’，会让他潜意识里开始重新评估你的存在价值！他会开始注意到，原来他生活中那些习以为常的‘便利’，都是你提供的！原来那个‘麻烦精’，在他世界里占据了一个位置！现在这个位置空了，他反而会不适应，会…想念！”
“可是…万一他根本没注意到呢？或者注意到了，但觉得终于清静了，反而松了口气呢？”凌羡渔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苏浅陌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而温和：“那这就是最好的试金石，小渔。如果他真的对你的消失毫无感觉，甚至感到轻松，那就证明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感觉，真的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那你也可以彻底放下，及时止损，毫无遗憾地转身离开，去拥抱更值得的人和事。这比你在无望的付出中耗尽自己，要好一万倍。”
她顿了顿，看着凌羡渔的眼睛：“但我和栀栀都相信，更大的可能是——他会注意到，而且会不习惯。因为人对于‘失去’潜在好处的敏感度，远高于对‘得到’的期待。尤其是，当他潜意识里己经把你纳入他生活秩序的一部分之后。你的消失，会打破他习惯的秩序，制造出一个小小的、需要填补的‘空洞’。而这个空洞，就是我们的机会！”
庄栀蝶立刻掏出小本本，刷刷写下“冷处理三不原则”，拍在凌羡渔面前：
不主动： 微信？彻底静默！早安晚安？停！分享？停！问题？停！朋友圈？设置仅三天可见，无关内容！
不出现： 晨跑？不去！食堂？不去！图书馆B区？永别！咖啡馆？绝缘！在他所有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彻底消失！
不打扰： 雨伞？收好！宵夜？喂狗（或舍友）！占座纸条？进垃圾桶！让他彻底感受不到你的“服务”！
“从今天起，凌羡渔！”庄栀蝶指着她，像下达军令，“你要从江临渊的世界里——人间蒸发！专心搞你自己的事业！赶稿！学习！考证！跟姐妹嗨皮！活得风生水起！让他知道，没有他，你凌羡渔照样精彩！而且要让他看到你的精彩（当然是通过‘不经意’的渠道，比如共同好友的朋友圈）！”
凌羡渔看着本子上杀气腾腾的“三不原则”，听着好友们掷地有声的分析和鼓励，心中那股灰暗的退意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是啊，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耗着，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信心全无，不如赌一把！赌他江临渊并非真的铁石心肠，赌她这几个月的努力并非毫无痕迹！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彻底死心，然后华丽转身。这比她现在这样患得患失、自我怀疑的煎熬，要好得多！
“好！”凌羡渔猛地坐首身体，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狠劲，“听你们的！冷处理！以退为进！老娘不伺候了！”
她拿起手机，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退出了和J.L.Y的聊天界面。然后，点开朋友圈设置，手指翻飞，迅速完成屏蔽和权限设置。接着，她打开那个“攻略”笔记本，在最新一页，用红色马克笔，力透纸背地写下：
“战略静默期：
三不铁律：不主动！不出现！不打扰！
专注闪耀：学业！事业！自我提升！
终极试炼：若无回响，彻底埋葬！”
写完，她“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仿佛关上了一个时代。目光投向窗外，图书馆的方向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个靠窗的B-17座位，此刻笼罩在阴影里。
江临渊，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凌羡渔不知道这场静默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最终会等来什么。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围着他转、仰望他的小卫星。她要成为一颗暂时隐匿光芒、只为等待最佳时机爆发的…超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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