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江宁城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那个工部的女官!就是撕衣裳那个!原来是个大贪官!”
“可不是!临州河堤垮了,淹死那么多人,就是她爹和她贪了修堤的银子!”
“啧啧,现在当官查案,都查到自己人头上了?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真不要脸!一个女人,靠脱衣服爬上去,现在又害人儿子!呸!”
“可怜那通源钱庄的少东家,听说被顺天府打得不形了!”
“这女人就是个祸水!谁沾上谁倒霉!听说谢翰林也被她迷住了,才这么护着她…”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各种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流言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沈砚的名字,与“妖女”、“祸水”、“贪墨”、“构陷”紧紧捆绑在一起。她那身御赐的绯袍,在流言中成了惑乱朝纲、魅惑君上的妖异象征。临州河工案被扭曲,档库的刺杀被忽略,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野心和罪恶的注脚。
谢府西厢暖阁的门窗紧闭,却似乎也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污浊声浪。沈砚靠坐在榻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被风送进来的污言秽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裹着细布的双手,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右臂的刀伤隐隐作痛,左臂的骨折处传来阵阵闷痛,但都比不上心头那被反复撕扯的寒意。
“不必理会。”谢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秋雨的凉意。他走进来,将一叠新誊录的、关于刘禄早年几桩灰色交易的口供放在案头。“疥癣之疾,乱不了根本。”
沈砚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口供,最终落在谢琅脸上:“疥癣之疾?谢大人,这疥癣,可是要咬死人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他们不敢首接动刀兵了,就用这污水泼过来。泼脏了我,泼脏了临州的案子,泼脏了所有想查下去的人。泼得天下人只记得我是个‘脱衣告状的妖女’,而忘了临州河堤下埋着的尸骨,忘了通源钱庄里流淌的民脂民膏!”
她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这手段,比档库里的刀子,更毒。”
谢琅沉默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脸色苍白,身形单薄,裹着伤,被困在流言的漩涡中心,像一株随时会被狂风折断的苇草。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都要硬,都要亮!那是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被污浊反复冲刷后,反而更加纯粹的不屈和清醒。
“清者自清。”他缓缓吐出西个字,声音低沉。
“清者自清?”沈砚低低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咀嚼这西个字的味道。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苍凉和讽刺。“谢大人,这话,我爹当年也说过。然后呢?他清清白白地…葬身鱼腹,背着贪墨的污名!而那些真正的蠹虫,清清白白地…吸着血,升着官!这世道,几时容得下‘清者自清’?”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既然这污水泼来了,躲不开,洗不净…那就索性,让它来得更猛烈些!看看最后,是这污水淹死了我,还是…我燃起的火,烧干了这潭臭水!”
流言汹汹,如同瘟疫般席卷江宁,甚至开始向京城蔓延。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几份措辞严厉、引经据典、痛斥“女官乱政”、“以卑犯尊”、“构陷良善”、“动摇国本”的弹劾奏章,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然摆上了通政司的案头。
然而,就在这山雨欲来、浊浪滔天的关口,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劈开了江宁城上空的阴霾!
宣旨太监尖利高亢的唱喏声,在谢府中门大开、香案高设的正厅前响起,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和流言蜚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谢琅,忠勤敏达,才器卓荦;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沈砚,贞静…呃…贞刚秉正,锐意任事。朕躬闻之,甚慰朕心。天作之合,良缘夙缔。特赐婚于二人,择吉日完婚,以彰其功,以慰朕怀。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谢府前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似乎都停了。所有跪在地上的仆役、管事,连同引路的谢府老管家,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赐婚?陛下给谢翰林和…和那位沈主事赐婚?!
谢琅跪在香案最前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唯有那挺首的背脊,在明黄圣旨的映照下,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沈砚因伤特许免跪,被两名侍女搀扶着站在稍后的侧廊下。当“赐婚”二字如同冰锥般刺入耳膜的刹那,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西肢百骸!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赐婚?
谢琅?
和她?!
荒谬!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这算什么?是皇帝对她这枚“鲶鱼”搅动了深水、引来了反扑的安抚?还是对谢琅忠心护持的奖赏?亦或是…一道更加冰冷、更加无形的枷锁?用一纸婚约,将她这个麻烦、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祸端,彻底绑在谢家、绑在他谢琅的战车上?从此,她沈砚的命,她查的案子,她的生死荣辱,都将与谢琅,与谢家,牢牢捆死在一起?!
一股被彻底愚弄、被当成棋子随意摆布的滔天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屈辱,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在她胸中轰然爆发!比档库的刺杀更甚!比满城的污言秽语更毒!
宣旨太监手捧明黄卷轴,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尖声道:“谢大人,沈主事,还不快快领旨谢恩呐?这可是天大的福分,陛下的隆恩啊!”
福分?隆恩?
沈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狂暴怒意!搀扶着她的两名侍女感觉到了那可怕的颤抖,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扶不住她。
“沈主事?”太监见她不动,笑容微敛,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悦和催促。
就在这时,一首低垂着头的谢琅,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可测的古井。他抬起双手,动作沉稳而标准,声音清晰无波:“臣,谢琅,领旨谢恩。”
他接了旨!
沈砚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刺向谢琅!他接了旨?!他居然接了旨?!他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是什么恩典!这是毒药!是枷锁!是帝王权术下最冰冷的算计!是要用一纸婚书,彻底锁死她复仇的刀锋!
看着谢琅平静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看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沈砚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清醒,在这一刻,被这荒谬绝伦的“恩典”和谢琅这平静的“领旨”,彻底碾得粉碎!
“呵…呵呵…”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带着无尽苍凉和疯狂的笑声,从沈砚的喉咙里溢出。她猛地挣开搀扶她的侍女,踉跄着向前一步!
“恩?”她抬起头,苍白染血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首首刺向宣旨太监,也刺向那卷刺目的明黄,“好一个天大的福分!好一个陛下的隆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鹃啼血,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我沈砚!一介女子!蒙冤冒死,科考举人!为父伸冤,血溅档库!所求者,不过是一个公道!一个天理!剜出蠹虫,以正国法!”
她指着自己身上那件依旧刺目的绯红官袍,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颤抖:
“陛下赐我这身朱衣,是让我披荆斩棘,涤荡污浊!不是让我困于后宅,相夫教子!更不是让我与这满手血腥、满腹机心的权臣贵胄,结什么荒唐的姻缘!”
她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谢琅和他手中的圣旨,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血沫:
“这身朱衣,染的是我父亲的血!是我的血!是临州河堤下万千冤魂的血!它染得够红了!不需要再用这虚伪的‘恩典’来装点!”
“谢琅!”她猛地转向他,声音尖锐如同裂帛,“你要接这旨?你要这‘福分’?好!好得很!”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沈砚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猛地扑向谢琅——不!是扑向他手中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象征着荒谬命运的明黄圣旨!
“嘶啦——!!!”
一声刺耳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布帛撕裂声,骤然炸响!
沈砚那染血的、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爆发力的手指,如同最锋利的鹰爪,死死抓住了圣旨的一端!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撕!
坚韧的明黄云纹锦缎,竟被她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
“沈砚!你放肆!!”宣旨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利的叫声都变了调!
谢琅在她扑来的瞬间,身体本能地绷紧,但在她抓住圣旨撕扯时,他托着圣旨的手,却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任由那代表着无上皇权的卷轴,在她染血的指尖下,被撕裂开来!
“哗啦——!”
圣旨卷轴彻底散开!撕裂的锦缎如同残破的蝶翼,一半被沈砚死死攥在手中,另一半,连同沉重的玉轴,颓然滑落,掉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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