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西街的青石板还凝着晨露,苏禾蹲在后厨擦拭新到的蜂蜡罐,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纹,前堂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她起身时撞翻了腌菜坛,深褐色的卤汁顺着砖缝蜿蜒,在晨光中像极了去年冬天程砚伤口渗出的血。
“账本!配方!” 林小七的呼喊混着瓷器崩裂声传来。苏禾冲进前堂时,三个蒙脸汉正撕扯着墙上的 “青竹山野” 蜜蜡封条,其中一人腰间晃动的玉牌雕着从未见过的兽纹。程砚握着猎刀横在柜前,刀刃在劫匪举起的木棍下闪出冷光。
“程砚小心!” 苏禾的惊呼被木棍击中猎刀的巨响盖过。劫匪的力道大得离奇,程砚向后踉跄半步,后脑重重撞在货架上,陶罐倾泄的轰鸣中,苏禾看见他额角涌出的血珠滴进眼瞼,染红了睫毛。
“配方在后院井里!” 她忽然开口,声音颤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劫匪们顿住动作,蒙面布下的眼缝转向她。林小七趁机翻上货架,瓦片碎裂声中洒下的细灰里,苏禾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刺青 —— 那是沈掌柜从前送的 “青竹” 纹身贴纸。
夜风吹进西街的飞檐,苏禾坐在程砚床前,蜡烛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晃成破碎的蝶。伤口缝到第七针时,昏迷中的男人忽然按住她颤抖的手腕,掌心的茧子擦过她腕间银镯,发出细微的响。
“不是代嫁。” 他喉间渗着血沫,眼睑却没睁开。苏禾的针尖顿在半空,线头的血珠滴进蜡烛融池,腾起一缕青烟。窗外传来林小七的脚步声,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侍卫今夜异常平静,腰间别着从劫匪身上缴获的玉牌,牌面 “沈” 字被指腹磨得发亮。
“是沈三公子的贴身之物。” 林小七将玉牌搁在药盘边,青瓷碟里的金疮药混着蜂蜜香,“那伙人昨儿夜宿悦来楼,店小二说他们点了李记米行的糟鸭。”
苏禾的指尖划过玉牌边缘的锐角,想起三日前沈掌柜来访时谈起的庶弟。那個从未谋面的沈二公子据说脸上有块胎记,喜欢用沉水香薰衣,而劫匪身上飘散的,正是那种让人头晕的甜腻气味。
“假配方准备好了?” 她忽然抬头,蜡烛光在眼里晃出细碎的星。林小七点头,从怀中掏出个纸包,里面是掺了巴豆粉的野山椒末,“按你说的,加了三倍辣度,还混了蜂蜡碎屑。”
卯时三刻,西街的晨雾还未散尽。苏禾将最后一坛 “新配方” 封好,坛口的蜜蜡特意刻成扭曲的莲花纹,那是沈二公子最喜欢的样式。程砚靠在门框上,额角缠着的绷带渗着血迹,却硬是握着猎刀要跟去。
“伤口裂开怎么办?” 苏禾压低声音,却在看见他眼底坚决时叹了口气。她从柜底摸出个小陶罐,里面是掺了麻醉草汁的蜂蜜,“喝了这个,止痛。”
男人皱着眉头灌下,喉结在晨光中剧烈滚动。苏禾转身时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她亲手涂的金疮药香,忽然想起昨夜他昏迷中攥着她的手,反复呢喃的那几个字。
沈府后门的石狮子蹲在浓雾里,像两尊沉默的尸体。林小七换了身绣着蟒纹的华服,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将胎记遮得丝毫不见。他提着 “青竹山野” 的礼盒跨进门槛时,门房的眼神在他腰间的玉牌上顿了顿,那是今早从黑市买的赝品。
“我家公子说,这是新研的辣菜方子。” 林小七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慢,带着几分沈二公子特有的娇慵。门房闻见飘出的辣香,皱着眉头让开道,却没看见他袖中滑落的蜡丸 —— 那里面藏着能让人腹泻三日的药粉。
未时的沈府花厅弥漫着沉水香。苏禾躲在屏风后,透过花纹间隙看见沈二公子举着筷子夹起辣菜,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攥紧袖中的蜂鸣器,听见林小七在旁边闲聊:“这方子独一无二,连程砚都没见过。”
辣菜入口的瞬间,沈二公子的瞳孔骤然收缩。苏禾按下蜂鸣器,后院传来阵阵蜂群的嗡鸣。林小七连忙掀开窗户,金纹蜂涌进花厅的轰鸣中,苏禾看见沈二公子脸上的白粉被汗水冲开,露出那块紫红色的胎记,像极了腐败的紫苏叶。
“你们……” 他的质问被剧烈的腹痛绞断。苏禾从屏风后走出,看见他蜷在地上撞翻了烛台,火苗窜上华美的地毯,将他的哀嚎烧成破碎的烟。林小七摘下面具,露出额角与程砚相似的伤痕,那是今早用刀划的。
“沈二公子误食有毒辣菜,不幸殒命。” 他对着吓傻的仆人们朗声说,袖中滑落的文书洒在地上,“还有这封自认勾结李记残党的亲笔供词。”
苏禾弯腰捡起供词,纸角还带着沈二公子的指纹。她转身时看见窗外飘来的细雨,将沈府的飞簷洗得发白,像极了程砚脸上没血色的唇。
寅时的行辕宁静得可怕。苏禾推开屋门,看见程砚己经坐起来,猎刀横在膝盖上,刀刃映着她慌乱的脸。伤口还是渗血了,绷带外层染着深红,像朵开败的牡丹。
“以后别这样冒险。”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伸出没握刀的手,轻轻搂住她的腰。苏禾闻见他身上浓浓的药味,混着汗水的咸,忽然眼眶发热。她将脸埋进他肩窝,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像战鼓一样撞着她的耳膜。
“我怕。” 她终于说出这两个字,手指抠进他后背的布料,“怕你像从前那些人一样,说走就走。”
男人的身体顿了顿,然后将她搂得更紧。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晨光透过窗纸,将他脸上的伤疤照得柔和。苏禾感觉到他落在她发顶的轻吻,像片羽毛,却重得让她眼眶发酸。
“不会了。” 他低声说,猎刀轻轻滑落在地,发出一声清响,“从你当初在牛车上掉眼泪开始,就不会了。”
苏禾抬头看他,看见晨光在他眼里碎成星子。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在漏雨的屋顶上递给她的瓦片,和现在一样温热。
远处传来林小七的笑声,伴随著蜂群的嗡鸣。苏禾靠在程砚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世间万般险恶,只要有他在,就都能过去。
蜡烛终于烧尽,余烬里露出半截蜜蜡,像极了他们走过的路,崎岖却闪着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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