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青竹山野行辕的雕花窗棂上凝着薄霜。苏禾坐在紫檀木桌前,铜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被夜风揉皱的枯叶。账本摊开在面前,三年来的贡单如秋叶般堆叠,每张纸页上的朱砂批注都刺得眼睛生疼。
“砰!” 程砚推开门,肩头落着细雪,粗布披风上的蜂蜡封条刮过门框,发出细微的声响。“御膳房的新掌事太监叫周德顺,” 他抖落披风上的雪粒,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当年在江南织造府就因苛扣布料遭过弹劾。”
苏禾的指尖停在 “蜂蜜损耗率” 一栏,三年前工工整整的 “5%” 被改成了 “35%”,墨迹晕开的边缘泛着松香 —— 那是廉价墨汁的味道。她想起三天前周德顺斜倚在门框上的模样,蟒纹补服袖口露出的金表链上,刻着朵扭曲的牡丹。
“他要的不是账,是下马威。” 苏禾用鹅毛笔尖挑起一页泛黄的贡单,纸角的火漆封印上,“御膳房” 三个字的 “膳” 少了半笔,与周德顺的字迹如出一辙。程砚攥紧腰间的算盘,竹制的算珠在掌心磨出温热:“明早我去御史台递状子,这等腌臢手段……”
“不可。” 苏禾按住他的手,目光扫过窗外的宫墙,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御膳房牵连着半个后宫,贸然行事只会引火烧身。” 她从暗格里取出个楠木匣,里面是三年来的原始凭证,每张纸页都用蜂蜡封着边角,“周德顺改得是明账,我们得用暗账破局。”
子时初刻,行辕后厨飘起细雾。苏禾蹲在灶前,用松枝拨弄着陶罐里的糯米浆。程砚举着油灯凑近,火光照亮她眼下的乌青:“这是做什么?” “做糯米纸。” 她将煮烂的糯米捣成浆糊,均匀地刷在特制的桑皮纸上,“当年在青竹村记私账,就用这个藏数字。”
糯米纸晾干时,苏禾开始抄写真正的损耗率。鹅毛笔尖蘸着掺了蜂蜜的墨水,字迹在纸上若隐若现,只有对着火光才能看清。程砚在一旁磨墨,忽然想起新婚之夜,她也是这样借着烛光补绣嫁衣,银针在缎面上游走,像极了此刻在纸上游走的笔尖。
“写完这叠,还剩三分之一。” 苏禾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案头的金纹蜂箱上。那是三年前皇帝亲赐的,箱盖上的蟠龙纹与李承煜的玉佩同出一炉。程砚递来块蜂蜜糖糕,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子:“先吃点,别饿坏了。”
糖糕入口的瞬间,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几只夜栖的寒鸦。苏禾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阿棠在宫里教小宫女做干粮的模样,小姑娘的笑声混着蜂鸣,曾从宫墙内飘出行辕的雕花窗。
卯时三刻,周德顺的软轿停在行辕门口。他捏着鎏金鼻烟壶,目光扫过苏禾眼下的青黑:“苏娘子这是昨夜没睡?该不是在账本里掺了蜜,粘住了笔尖?” 周围的小太监们发出低低的窃笑,苏禾注意到其中一个耳后有颗黑痣,正是前日在御膳房见过的帮闲。
“有劳周公公亲自来取。” 苏禾将账本捧过头顶,封面的烫金 “青竹山野” 西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周德顺接过时,指腹擦过封皮边缘的糯米纸,触感光滑如绸缎,不由得挑眉:“苏娘子倒是讲究。”
账本在御膳房的大案上翻开,周德顺的脸色随着页页翻过渐渐铁青。当看到 “损耗率 5%” 时,他的鼻烟壶 “当啷” 掉在地上,琥珀珠子滚出老远:“好个山野村妇,竟敢伪造账册!”
苏禾屈膝行礼,指尖轻轻按在账本第三页的糯米纸上:“公公怕是看错了,这页分明写着损耗率 35%。” 周德顺瞪着她,忽然伸手去抢账本,却见苏禾袖口滑落张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万历二十三年,江南织造府贪墨案。”
“周公公当年在苏州,” 苏禾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用霉变的绸缎充作贡品,害得三十个绣娘染了疥癣。这等旧事,不知御史台是否有兴趣听听?” 周德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那个暴雨夜,染血的绸缎裹着绣娘的哭声,曾浸透苏州府的青石板。
“你……” 周德顺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苏禾,却在触及她腰间的特供腰牌时顿住。那牌面上的 “御” 字金光灼灼,像极了皇帝发怒时拍在御案上的朱砂笔。小太监捡起鼻烟壶,忽然惊呼:“公公,这账本里有蜜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只金纹蜂从账本里飞出,翅膀上沾着未干的蜂蜜,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苏禾趁机将糯米纸轻轻揭下,露出底下真正的损耗率,周德顺的脸瞬间变得比案头的白萝卜还白。
“这蜂是贡品,” 苏禾不慌不忙地解释,“每只蜂每年产蜜不过半两,公公账上的损耗率,怕不是把蜂蜡都算成蜜了?” 周德顺张了张嘴,却听见殿外传来通报声:“三皇子殿下驾到!”
李承煜身着便服,腰间的玉佩换成了阿棠绣的蜂纹荷包。他扫过狼藉的案头,目光落在苏禾手中的账本上:“周公公这是在查账?巧了,本宫今早刚和父皇说起青竹山野的贡蜜,父皇还夸损耗率控制得好。”
周德顺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殿下明鉴,奴才只是……” “只是什么?” 李承煜挑眉,目光扫过地上的鼻烟壶,“是觉得本宫赐的腰牌不够分量,还是觉得父皇的御笔批注可以随意篡改?”
苏禾趁机将原始凭证呈上前,每张纸页上的蜂蜡封印都完好无损,周德顺的脸色由白转青,终于瘫坐在地上。李承煜挥了挥手,禁卫军立刻上前将人拖出殿外,小太监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苏娘子受惊了,” 李承煜的语气缓和下来,目光落在她眼下的乌青,“阿棠昨日还说,想念你做的蜂蜜饼干。” 苏禾福了福身,想起小姑娘上次托人带出的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 “平安” 二字。
申时三刻,青竹山野行辕恢复了平静。苏禾坐在廊下,用蜂蜡重新封印账本,程砚在一旁擦拭猎刀,刀刃映出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远处的宫墙上传来鸽哨声,那是阿棠养的信鸽,翅膀下绑着新写的平安信。
“周德顺被贬去净军司了,” 程砚将算盘收进匣中,竹珠碰撞声清脆悦耳,“御史台的人说,过几日要来查御膳房的总账。” 苏禾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青竹村的晒谷场,每逢算账日,王二婶总会端来新腌的辣白菜。
“往后御膳房的账,怕是没人敢乱改了。” 她用指尖蘸着蜂蜜,在石桌上画了只金纹蜂,阳光穿过蜂翼,在账本上投下细小的光斑。程砚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落雪,忽然觉得,这宫廷里的风波,倒像是青竹山脉的山雨 —— 来势汹汹,却终会被阳光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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