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苏禾蹲在货栈檐下，指尖着刚收到的仿冒蜜罐。粗糙的竹篾缠绕方式与正品别无二致，可罐底的火漆封印却歪歪扭扭，像条垂死的蚯蚓。她望着街角小贩手里挥舞的「青竹山野」招牌，胃里泛起酸涩 —— 那招牌上的金纹蜂图案被画成臃肿的飞蛾，正随着小贩的动作滑稽地晃动。
“苏姑娘，又有三家铺子要退货。” 林小七抱着账本出现，靴底还沾着早市的露水，“他们说买到的蜂蜜发酸，腌菜里有霉斑。” 他将账本摊开，退货记录上的红笔批注刺得人眼眶生疼。苏禾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忽然想起昨夜巡街时，看见邻村方向飘着可疑的炊烟 —— 那烟雾呈灰黑色，带着廉价糖精的焦糊味。
“备车，去邻村。” 她扯下围裙扔在柜台上，银镯子在腕间撞出清脆声响。程砚从后院追出来，手里还攥着刚割的蜂巢：“我陪你去。” 他的眼神扫过苏禾紧抿的嘴角，将蜂巢塞进她手里，“带着这个，或许用得上。”
邻村的土路坑洼不平，马车颠簸着停在村口时，几个孩童正趴在墙根上偷瞄。苏禾刚下车，就听见矮墙后传来压低的议论：“就是她！青竹村那个卖蜂蜜的！”“听说她赚了大钱，连州府都有铺子……”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绕过几间破旧的土坯房，腐叶与劣质油脂的气味扑面而来。苏禾捂住口鼻，透过柴门缝隙看见院内景象：七八个妇人围坐在木盆前，正用廉价糖浆勾兑蜂蜜。王二婶蹲在中央，手里的木棍搅得盆中液体泛起恶心的泡沫，她鬓角的头巾上沾着黄色污渍，与青竹村妇女们干净的蓝布头巾形成刺眼对比。
“二婶，你们在做什么？” 苏禾推开门，声音里带着克制的颤抖。屋内瞬间鸦雀无声，妇人手中的木棍 “当啷” 掉进盆里，溅起的糖浆滴在她们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王二婶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惊慌：“苏、苏禾妹子，你咋来了？”
她身后的木架上，整齐码放着仿冒蜜罐，火漆封印尚未干透，散发着刺鼻的松香。苏禾走上前，拿起一罐轻轻摇晃，罐内传来液体撞击的声响 —— 正品蜂蜜质地浓稠，绝不会发出如此清脆的声音。“这些蜜，打算卖到哪儿去？” 她转头看向王二婶，发现对方脖颈处挂着枚眼熟的银哨子，正是前日货栈丢失的那批防伪标识。
王二婶的手指绞着围裙角，指缝间还沾着未洗净的糖浆：“妹子，俺也是没办法……”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你王叔病了，要抓药，娃子们又等着交束脩……”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怼，“再说了，你们在州府赚得盆满钵满，俺们跟着喝点汤都不行？”
“啪！” 清脆的耳光声打破僵局。柳氏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中的竹篮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刚摘的野山椒。“你还要脸不？”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青竹村的招牌是大伙的心血，你倒好，为了几两银子就往自家脸上抹黑！”
王二婶捂着脸后退半步，脚跟撞在木盆上，褐色的液体泼在她鞋面上：“你以为我想？那商人说给现钱，又不用担风险……” 她突然指向苏禾，“再说了，她能当掌柜，俺就不能赚点辛苦钱？都是女人，凭啥她高高在上？还有你，柳寡妇，什么时候你也成了青竹村的人？”
“你只道我嫁到了这里，却怎不知我本就是青竹村人？”柳氏冷哼一声。
苏禾望着王二婶扭曲的面容，忽然想起三年前，这个妇人曾冒着大雨帮她抢收被淋湿的腌菜。那时王二婶的眼神清澈，笑声爽朗，会把自家鸡下的第一个蛋塞给阿棠。“二婶，” 她轻声开口，从怀里掏出程砚给的蜂巢，“你闻闻，这才是真蜂蜜的味道。”
蜂巢被掰开的瞬间，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混着野花与松针的气息。王二婶的鼻翼动了动，眼神里闪过一丝动摇。柳氏趁机上前，抓起一罐仿冒蜜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在泥土地上蜿蜒成丑陋的纹路：“你尝尝，这东西喂猪都嫌腥！”
王二婶低头盯着碎陶罐，突然蹲下身抱头痛哭：“俺错了…… 可那商人说，要是敢停手，就断了俺家的生路……” 她从衣襟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片，上面盖着永昌商行的朱红印章，“他每月给十两银子，还说等攒够钱，帮俺家盖新房……”
苏禾接过纸片，指尖触到 “永昌商行” 西个字时骤然收紧。她想起林小七调查到的线索，这家商行正是近期崛起的仿冒大户，背后老板与李有财过从甚密。“二婶，” 她蹲下身与王二婶平视，“你跟大伙说，只要愿意停手，青竹村可以提供正宗原料，按件计酬。”
王二婶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真的？” 柳氏哼了一声：“苏禾啥时候骗过咱们？但丑话说在前头，再敢偷着做假货，就别怪大伙不客气！” 她转身看向其他妇人，目光扫过她们躲闪的眼神，“你们都听着，想赚干净钱，就明早去青竹村登记。要是再让我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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