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蜂箱的竹篾缝隙，在苏禾的蓝布裙上洒下细碎光斑。她掀开最后一个蜂箱时，木盖上残留的蜜蜡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像极了冬日屋檐下凝结的冰棱。指尖捻起一小块蜜蜡，黏腻感里竟带着砂糖粗糙的颗粒，苏禾的心跳陡然加快 —— 这绝不是自家蜜蜂产出的纯正蜜蜡。
“二柱，把昨日新进的蜂蜡都抱来。” 她冲后院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竹筐倾倒的哗啦声中，苏禾将新蜡与旧蜡并排放置，阳光下的对比刺得她眼眶发酸：旧蜡是温润的琥珀色，新蜡却蒙着层灰扑扑的雾霭，边缘还结着细小的糖晶。
顺着蜂箱后的脚印，她在篱笆缺口处发现半块沾着蜜渍的粗麻布。脚印在隔壁王二婶家院门前消失，墙根下散落着几滴浑浊的糖浆，在泥地上蜿蜒成丑陋的纹路。苏禾攥紧篱笆的手微微发抖，想起前日王二婶来借竹筛时，眼神总往蜂房瞟的模样。
“哐当！” 木门被撞开，王二婶正蹲在灶台前烧火，铁锅旁摆着半桶颜色暗沉的液体，刺鼻的焦甜味混着柴火烟扑面而来。“二婶，这蜜...” 苏禾话未说完，就被王二婶慌乱的身影挡住视线。
“哎哟苏禾丫头，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王二婶的围裙上沾着褐色污渍，伸手去挡铁锅的动作太过急切，溅出的糖浆在灶台上炸开，“我... 我就是熬点糖水喝！”
苏禾绕过她，指尖蘸了蘸锅中液体，尝出的苦味让她胃里翻涌：“二婶，这掺了糖精的劣质糖浆，和我家蜂蜡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她举起手中变色的蜜蜡，“您抱走的那半桶百花蜜，是不是也兑了这个？”
王二婶的脸色瞬间煞白，围裙下的手绞成麻花：“我哪懂这些！是、是个穿绸衫的男人教我的！他说这样能多赚银钱...” 她突然抓住苏禾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还说要是敢声张，就...” 话音被突然响起的狗吠声打断。
深夜的山林里，程砚背着蜂箱在怪石间穿行。月光被树冠割裂成碎片，洒在他肩头的金纹蜂笼上。笼中那只拳头大的蜂子振翅时，翅膀边缘的金线在黑暗中划出诡异的光弧。三日前他在猎户处听闻深山有此异蜂，便揣着干粮独自进山，此刻后背的伤口还渗着血 —— 那是被荆棘划破留下的。
“苏禾，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踹开院门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苏禾从账本堆里抬头，油灯将她眼下的乌青照得愈发明显。当看到蜂笼里那只通体金黄的巨蜂，她猛地站起身，木椅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
“金纹蜂？！” 苏禾凑近细看，笼中蜂子吐出的蜜珠竟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传说这蜂只采百年古树的花蜜，酿出的蜜露能...”
“能解百毒，还能辨真假。” 程砚疲惫地笑了笑，额发黏在汗湿的脸上，“把它放进新蜂箱，用咱们最纯的蜜引它开酿。” 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深褐色的树皮，“这是我在蜂巢附近找到的龙脑香树皮，金纹蜂最爱这种味道。”
三日后的集市上，苏禾的摊位前围满了人。六只陶碗整齐排列，三只盛着自家的纯正蜂蜜，三只装着从王二婶处查获的假蜜。金纹蜂在特制的玻璃箱中飞舞，每当它停在真蜜碗上，翅膀便会折射出七彩光晕，停在假蜜碗时却焦躁地嗡嗡首叫。
“各位乡亲看好了！” 苏禾举起一只木勺，“真蜜拉丝不断，断后会回弹成珠。” 她将假蜜也拉出丝，却见糖丝瞬间断裂，摔在碗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再闻这气味，掺了糖精的假蜜有股刺鼻的酸味！”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苏禾瞥见王二婶缩在角落，脸色比那日在灶台前更苍白。她故意将金纹蜂箱转向那个方向，蜂子突然剧烈振翅，翅膀上的金线划出警告般的光芒。
“苏姑娘，这蜜怎么卖？” 戴瓜皮帽的伙计挤到前排，腰间玉佩上的 “李记” 字样晃得苏禾眯起眼。她冷笑一声，将玻璃箱锁好：“此蜜非卖品，只送识货之人。” 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低语：“不识抬举！”
夜幕降临时，王二婶提着菜篮往家走，巷口突然窜出个黑影。小六堵在她面前，手中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白天耳朵挺灵啊？敢把穿绸衫的事说出去，明儿就让你家灶台再也冒不出烟！” 他凑近时，王二婶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 —— 和那日教她掺假的男人身上味道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苏禾和程砚蹲在李掌柜米行对面的屋顶上。程砚架起竹筒望远镜，镜筒里映出后院马车正在搬运印有 “青竹山野” 字样的假蜜坛。“后天是漕运开闸的日子。” 苏禾握紧腰间的匕首，刀刃上凝结的蜜渍在月光下泛着血光，“他们想趁着商船出海，把假蜜卖到外埠。”
程砚取下望远镜，镜片上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眼睛：“明早我去码头布防，你带着金纹蜂去知府衙门。这蜂酿的蜜露，可是呈堂证供的好东西。” 他忽然抓住苏禾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当心点，李掌柜最近雇了不少打手。”
更夫敲过三更，王二婶家的油灯还亮着。她望着灶台上那碗金纹蜂酿的蜜露，澄澈的琥珀色里漂浮着细小的龙脑香碎屑。颤抖着舀起一勺，入口的甘冽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在娘家喝的槐花蜜。远处传来犬吠，她猛地吹灭油灯，将蜜露揣进怀里 ——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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