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完全漫进院子，阿棠的尖叫就撕破了清晨的宁静。“哥！嫂嫂！腌菜坛子少了两坛！” 小姑娘赤着脚踩过湿漉漉的石板地，裤腿上沾着草叶，手指颤抖着指向屋后的空木架。原本整整齐齐码着的五坛腌菜，此刻只剩三个灰扑扑的陶瓮，坛口的荷叶封条被扯得七零八落。
程砚握着锄头的手青筋暴起，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准是哪个天杀的！” 他大步走向院墙，布鞋碾过泥地，惊起两只正在啄食的麻雀。墙角处，新鲜的泥印蜿蜒向上，几片竹叶卡在墙缝里，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有人踩着竹竿翻墙！” 他弯腰查看脚印，鞋底纹路清晰可见，“这脚印尺码不小，怕是个男的。”
苏禾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片竹叶放在鼻尖轻嗅，眉头微蹙：“竹叶上有艾草味，村里用艾草熏蚊子的人家不多。” 她抬头望向程砚，目光却透着几分笃定，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意，“不急，咱先演一出戏。”
“演戏？” 阿棠瞪圆了眼睛，沾着泥土的小手揪着苏禾的衣角，“嫂嫂，是要扮戏台上的花旦吗？”
苏禾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尖，从屋里取出半张草纸，用炭条龙飞凤舞地写起来：“阿棠，去把这告示贴到村口老槐树上。就说咱们家的腌菜坛子被偷了，不过坛子里加了后山的断肠草，吃了准没好下场。” 她将纸条折好塞进阿棠手里，又往她兜里塞了块烤红薯，“记得大声念出来，让全村人都听见。”
程砚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是想诈诈那人？可万一真有人吃了……”
“放心，我昨儿个特意换了新封条。” 苏禾举起坛子上破损的荷叶，叶脉间还残留着新鲜的浆糊痕迹， 她将新摘的艾草挂在屋檐下，风一吹，浓郁的草药味混着腌菜香弥漫开来。
三更梆子响过，程砚举着油灯绕着院墙巡查第三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晃荡。
苏禾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程砚，你明天一早去把村口老槐树底下的告示撕了，就说那断肠草是吓唬人的。”
程砚一愣：“这又是唱哪出？”
“欲擒故纵。” 苏禾站起身，拍打了两下裙摆，“偷儿今个儿没来找我们，那就说明他可能还没吃腌菜，或是将腌菜悄默处理掉了，咱们把告示撕了，他松了警惕，肯定还会再来。明儿我把剩下的腌菜摆在院子里，咱们就守株待兔。” 她说话时，月光正照在她发间的木簪上，泛着温润的光。
第二天一早，苏禾把三个腌菜坛子搬到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坛口的荷叶封条故意松松垮垮地搭着，坛沿还故意洒了些腌菜汁。阿棠蹲在门槛边剥毛豆，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坛子，小声嘟囔：“嫂嫂，真的能等到偷儿吗？”
“放心，馋猫闻着腥味就来了。” 苏禾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袅袅炊烟从烟囱里钻出来，混着腌菜的酸香飘向村巷。她透过窗户缝隙，看见张婶家的竹门半掩着，门后隐约有个人影晃了晃。
日头西斜时，院子里的鸡群突然扑棱着翅膀惊叫起来。苏禾正低头择菜，余光瞥见墙根处闪过一抹藏青色衣角。她手上动作不停，轻声对阿棠说：“去把你哥叫来，就说家里来了客人。”
阿棠蹦蹦跳跳地跑开，脚步声渐渐远去。墙头上，竹竿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苏禾握着菜刀的手紧了紧。一个佝偻的身影翻进院子，花白的头发在晚风里乱颤 —— 竟是张婶。
张婶弓着背左顾右盼，布满皱纹的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她搓了搓粗糙的手掌，一步步挪向石桌，干枯的手指刚触到坛口的荷叶，苏禾猛地推开房门：“张婶，这大晚上的，您这是……”
“哎哟！” 张婶吓得手一抖，坛子在石桌上晃了晃，险些摔在地上。她后退半步，靠在枣树上首拍胸口，“苏禾啊，婶子、婶子还以为这腌菜不要了……” 她的蓝布衫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沾着几片墙灰。
苏禾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腌菜，语气却不咸不淡：“张婶，我这坛口的荷叶昨天才换的新封条，要说以为不要了……” 她话未说完，程砚己经握着锄头大步赶来，阿棠跟在后面，小脸涨得通红。
“张婶，这是做什么？” 程砚把锄头重重杵在地上，铁锄刃陷进泥地里半寸，“上个月你家晒的红薯干丢了，还在村口骂了三天，这会儿怎么……”
张婶的嘴唇哆嗦着，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赌输了钱，把家里能当的都当了！昨儿个他说想吃口酸的，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她浑浊的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指甲缝里还沾着翻墙时蹭的泥。
阿棠看得眼圈发红，扯了扯苏禾的衣角：“嫂嫂，张婶好可怜……”
苏禾叹了口气，从屋里端出个粗瓷碗，盛了满满一碗腌菜：“张婶，您起来吧。这腌菜您拿回去，可别再做这糊涂事了。” 她蹲下身，把碗塞进张婶颤抖的手里，“但丑话说在前头，再有下次，程砚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程砚哼了一声，却把锄头收起来：“张婶，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要缺什么跟我们说，别做这招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张婶抹着眼泪站起身，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麦芽糖：“阿棠，这是婶子给你留的……” 她声音哽咽，“婶子对不住你们。”
阿棠看看苏禾，又看看张婶，小心翼翼地接过糖：“谢谢张婶。”
夕阳把院子染成暖金色，张婶抱着腌菜坛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苏禾望着她佝偻的背影，轻声说：“等咱们的新屋盖好了，在后院搭个腌菜棚，腌好了分给村里人。”
程砚把竹篱笆又加固了些，竹篾在他手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转头看向苏禾，目光却柔和下来，“不过你这主意倒不错，以后腌菜也有个宽敞地方。”
夜色渐深，阿棠枕着麦芽糖的甜香进入梦乡。苏禾坐在油灯下，又拿出那张 “发家清单”，在 “建腌菜棚” 后面郑重地画了个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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