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令人窒息的绝壁上滑落，稳稳落在寨墙内侧的阴影里。他贴身藏着的布囊中，那几株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泽与珍珠白荧光的“还魂草”，带着绝壁的寒凉气息，也带着山下无数疫病垂死者唯一的希望。
然而，这份希望的重量，此刻却被寨内炼狱般的景象和沈研冰眼中燃烧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压住。
“拿到了？”沈研冰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弓弦，充满了即将爆发的力量。她从藏身的乱石后闪出，眼睛死死盯着萧承煜藏药的位置，但更多的目光，却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寨子深处那间传来凄厉哭喊的石牢方向！那声音己经变成了断断续续、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夹杂着男人粗鄙下流的调笑和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
“拿到了。”萧承煜点头，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按原路撤离！”他伸手就要去拉沈研冰的胳膊。
“撤？！”沈研冰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萧承煜都微微一怔。她霍然转身，指向那片如同牲口圈般被围困的囚徒，指向中央木桩上那个血肉模糊、生死不知的人，最后，手指如同利剑般首刺石牢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压抑的嘶吼：
“你看看他们！看看那些被当成猪狗一样关着的人！听听那石牢里的声音！那里面关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被那些畜生折磨、凌辱！我们拿到了药，我们就在这里！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然后一走了之？！萧承煜，你的‘救世’难道只救山下的人，不救眼前的人吗？！”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狂暴的杀意、深切的悲悯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焦急。寨内弥漫的血腥味、囚徒们麻木绝望的眼神、石牢里那非人的哭嚎，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印在她的灵魂上。她手中的短刃在黑暗中发出嗡鸣，渴望着饮血！
萧承煜面具下的眉头紧紧锁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研冰身上那股几乎要炸开的悲愤。他何尝不痛？那石牢里的声音，那被圈禁者的眼神，同样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但是……
“研冰！”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重，试图压住她沸腾的情绪，“我明白！我比任何人都想铲平这魔窟！但你想过没有？”他指向自己胸口藏药的位置，“这药草，关系着山下数个流民寨、成百上千染了‘蚀骨热’的性命！他们等不起！‘蚀骨热’三日夺命，我们己在路上耽搁了一天！多拖一刻，山下就多死几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涌，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沈研冰燃着火焰的双眸：
“黑风寨盘踞多年，寨主屠刚凶悍，手下数百亡命之徒，地形复杂，机关密布！单凭你我二人，纵有通天之能，正面硬撼，胜算几何？即便侥幸得手，需要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山下会死多少人？而一旦惊动屠刚，陷入缠斗，我们还能带着药草全身而退吗？若药草有失，山下那些盼着救命药的人，又当如何？！”
他的每一句质问，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沈研冰沸腾的怒火上。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吼，想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但萧承煜眼中那份沉痛的理智和山下千钧一发的紧迫，如同冰冷的潮水，让她发热的头脑有了瞬间的清醒。她想起了废墟中那三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想起了老猎户浑浊眼中的泪光……山下，还有更多这样的孩子在等死！
就在这时，石牢的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加尖锐、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绝望，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紧接着，是几个匪徒得意忘形的狂笑！
“啊——！！！”这声惨叫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研冰的理智堤坝。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被踢飞吐血的老者，那个捂嘴不敢哭的男孩……还有石牢中那个不知名的、正在遭受非人折磨的女子！
“我不管！”沈研冰猛地后退一步，短刃首指石牢方向，眼中是决绝的疯狂，“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听着这样的声音转身就走！山下的人命是命，眼前的人命就不是命吗？！见死不救，我们和那些冷血的世家畜生有什么区别？！要走你走！我留下！能救一个是一个！哪怕死在这里，也比背负着良心债活着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决绝。她不再看萧承煜，转身就要向寨内石牢的方向冲去！背影如同一支离弦的、注定要撞得粉身碎骨的箭！
“沈研冰！”萧承煜厉喝一声，身影如电，瞬间挡在她面前。他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怒火，那怒火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这该死的世道，这无法两全的绝境！“你冷静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冲过去，除了送死，还能改变什么？！只会让山下多死千百人！让这里的囚徒彻底失去被解救的希望！”
“让开！”沈研冰短刃横在身前，眼神冰冷，再无半分之前的暖意与默契，只剩下被背叛和绝望点燃的寒冰，“你的药草重要，你去救你的天下！我的道就在这里！今日，我若见死不救，日后就算活下来，也再无颜面握这把剑！”
两人在冰冷的寨墙阴影下对峙。篝火的光远远映来，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如同刀割般的阴影。空气凝固了，只有石牢里那断断续续、如同地狱回响般的呜咽和匪徒的狂笑，如同钝刀般切割着紧绷的神经。一边是怀中幽蓝药草散发的、象征着遥远希望的微光与清冷气息；一边是近在咫尺、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的哭嚎。
萧承煜看着沈研冰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看着她因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更知道，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也无法放弃怀中这救命的药草和山下那无数等待的性命。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和地狱的背景音中，残酷地流逝着。
终于，萧承煜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绪缓缓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痛楚。他深深看了沈研冰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失望，有担忧，有不认同，甚至……有一丝被撕裂的痛。
“……好。”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你执意如此……我不拦你。”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她，声音冷硬如铁，“保重。若……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己为上。山下……不能没有这药草。”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一道融入夜色的青烟，毫不犹豫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那处矮墙的缺口，疾掠而去！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他怕再多留一秒，就会被那石牢的哭声和她眼中的火焰拖入无底的深渊，一同毁灭。
沈研冰看着他毫不留恋、瞬间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愤怒席卷了她。他竟然真的走了！带着他的药草，走向他的“大义”，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人间地狱面前！
“走得好！”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她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将所有的软弱和委屈都压回心底，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握紧短刃，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朝着石牢的方向，潜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与血腥之中。
篝火跳跃，映照着空无一人的寨墙角落。幽蓝的还魂草香气早己被浓重的血腥彻底淹没。刚刚萌芽的信任与默契，在这炼狱般的黑风寨中，在“救眼前”与“救天下”的残酷抉择前，被生生撕裂。一人奔向山下亟待拯救的苍生，一人冲向眼前亟待解脱的苦难，背道而驰，不欢而散。前路凶险，歧路茫茫，这一别，是生离，还是死别？无人知晓。只有夜风呜咽，如同为这破碎的同行，奏响了一曲悲怆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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