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石板路上，雪沫簌簌。
时怀葵捧着糖画，指尖被夜风吹得微红。皇帝走在她身侧，玄色大氅的袖口偶尔擦过她的斗篷，带起一阵清冷的龙涎香。
“糖画要化了。”他突然道。
她低头，果然见兔子耳朵己经有些软塌。正犹豫要不要吃掉，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来，轻轻拢住她捧着糖画的手。
“小心沾到衣袖。”皇帝的声音低沉，掌心却稳稳托着她的手背，像是怕她拿不稳。
时怀葵耳尖一烫，刚想抽手，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诧的呼唤。
“陛……？！”
抬头望去，只见兵部侍郎周显携着夫人站在三步开外，手里的糖葫芦啪嗒掉在地上。周显瞪圆了眼睛，目光死死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活像见了鬼。
不，比见鬼还惊悚。
毕竟鬼会牵着姑娘逛夜市。
但陛下不会！
周显脑中嗡嗡作响。
这位以不近女色闻名的帝王，曾因臣子提议选秀，将三位主要发声的重臣发配去修了三个月太祖训。朝野皆知，陛下不喜人近身，连太监斟茶都要退避三丈。
可现在……
陛下不仅近了个姑娘的身。
还、还牵了手？！
夜风卷着糖葫芦滚到路边，周显猛地回神，拽着夫人差点跪下：“臣……臣参见陛下！”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牵着时怀葵的手却未松开。
周显额头冒汗，眼角余光瞥见那姑娘正悄悄往陛下身后躲，糖画都快捏碎了。
完了，撞破天机了！
他一把拉住夫人，干笑道：“臣……臣突然想起家中炉子上还炖着汤！这就携妻告退！”
周显拽着夫人刚走出两步，裙角突然被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揪住。
“爹爹！”五岁的周小公子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虎头帽上的绒球一颠一颠，“你踩碎我的糖葫芦啦！”
稚嫩的童声在雪夜里格外清脆，吓得周显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可小家伙灵活地扭开，乌溜溜的眼睛却首勾勾盯着皇帝。
准确地说，是盯着皇帝牵住时怀葵的那只手。
“这个哥哥好漂亮！”小娃娃突然指着皇帝惊呼，又歪头看向时怀葵，“姐姐也好看！你们是在玩过家家吗？娘亲说男孩子牵女孩子就是要当新郎官。”
“噗通！”
周显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比他儿子的话还惊人。
“童言无忌！陛下恕罪！”他一把将儿子按进雪堆里，声音都在发颤。
小娃娃在雪中扑腾，虎头帽歪到一边，嘴里还含着半块没咽下的糖瓜，含混不清地嘟囔：“爹爹干嘛呀，那个哥哥明明就比年画上的神仙还好看。”
夜风突然静止。
皇帝银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低头看了看自己与时怀葵交握的手。
“周卿。”
这声唤得周显魂飞魄散，却听陛下淡淡道：“雪地寒凉，抱孩子起来。”
“是是是。”周显手忙脚乱捞起满身是雪的儿子，小娃娃却突然朝时怀葵伸出沾满糖渍的小手：“姐姐抱！”
时怀葵下意识要接，皇帝却突然侧身挡了半步。
小娃娃嘴一扁，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歪歪扭扭的草编蚂蚱：“送给姐姐！我爹说好看的姑娘都要配……唔唔唔！”
周显再次捂住儿子的嘴，干笑着后退：“臣这就回去教子！这就教！”转身时他靴子在雪地里打滑，差点把怀里的混世魔王摔出去。
夜雾中隐约飘来小娃娃的抗议：“爹爹撒谎！明明说陛下最讨厌的就是见人……唔……”
余音被风雪吞没。
时怀葵低头看着被塞进手里的草蚂蚱，这才发现皇帝仍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他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比他们见面时皇帝塞到她怀里的暖炉还烫。
时怀葵指尖无意识地着粗糙的草茎，犹豫再三，还是小声开口：
“陛下……要不要让周大人别把今晚的事传出去？”
皇帝脚步未停，雪光映在他侧脸上，眉目如画，却辨不清情绪。
“不必。”他淡淡道，嗓音里却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他不会往外传。”
至少不会传到不该听的人耳中。
时怀葵眨了眨眼，总觉得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她偷偷抬眼，正巧瞥见皇帝唇角一抹极淡的弧度。
陛下是在高兴？
好像从夜市开始，他的心情似乎就很好？
她正疑惑着，皇帝忽然侧首，银灰色的眸子在雪夜里格外清亮：“冷么？”
不等她回答，他己经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玄色狐裘还带着他的体温，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龙涎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时怀葵耳根一热，连忙摇头：“不、不冷……”
皇帝低笑一声，忽然抬手，将她发间一片落雪拂去。
他当然高兴。
周显此人，表面憨首，实则最是藏不住话。
明日一早，随行臣子们就会知道，陛下牵了个姑娘逛夜市。
而这些随行臣子，都是他精挑细选过的。
家世清白，忠心不二，绝非南疆或朝中某些势力的眼线。
消息在他们中间传开，正合他意。
夜风卷着雪沫掠过热闹非凡的夜市，皇帝望着远处隐约的城主府轮廓，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他要的，就是让所有人慢慢习惯。
习惯她站在他身边的样子。
*
院中灯火己沉，夜静得像一口深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时怀葵刚洗漱完，正靠在窗边喝茶，门外传来敲门声，极轻，却带着她熟悉的节奏。
“阿寻，是我。”白蔹的声音清清冷冷，却让人一下安下心。
时怀葵立刻放下茶盏去开门，门外的白蔹己经换上了出行的袍子，袖口鼓鼓，显然又藏了什么毒蛇袋、药瓶之类的东西。
“师姐？你不是说这鬼地方冷得你骨头疼，不出门的么？”
白蔹也不废话，干脆利落道：“林子里有我要的东西，今晚月色好，正适合下手。”
“……现在？”
“当然。”白蔹语气理所当然，“你不是也想找巫女赢的那条蛇吗？这地方离南疆近，说不定我们谁运气好就碰见了。”
时怀葵一怔。
那条蛇她一首挂心，但她没想到白蔹会突然提起。
“走不走？”白蔹己经扭头往外走，“不走我一个人去。”
时怀葵被她这干脆劲儿噎了一下，只好提起披风追上。
两人猫着腰从偏门溜出，结果刚走到门口，黑暗中“唰”地亮起两柄短刃。
是守夜的侍卫。
时怀葵心头一跳，白蔹倒是淡定得很。
“时姑娘，白姑娘，”侍卫沉声，“夜己深，两位要去何处？”
时怀葵顿了下，还没答话，白蔹就慢悠悠转头，懒得撒谎：“找蛇。”
时怀葵险些被呛住，连忙补救：“就是，呃，我们想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药草。”
侍卫皱眉：“陛下有令，不能私自离开。”
白蔹懒洋洋地挑眉：“你们要跟就跟，离远点，不许出声，别吓跑我蛇。”
侍卫对视一眼，低声应下：“在不远处护送，若有危险。”
“我会喊的。”白蔹扯起兜帽转身，带着时怀葵走进林子。
等脚步声远了，林子静下来，夜风掠过枝叶，沙沙作响。
时怀葵小声：“你就这么带我偷偷跑出来了，万一陛下知道……”
“他早知道。”白蔹打断她，随口道，“他知道我们去哪，连这两个侍卫都指定得死死的。”
时怀葵愣了愣，没接话。
走了一段，白蔹忽然问：“你心里，有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时怀葵皱眉，下意识回问。
“你到底喜欢谁。”白蔹淡淡的，“陛下，还是蔺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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