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守仁的口供。赵广泰。吴明远。”沈炼的声音如同两块寒铁碰撞,冰冷刺骨,“通州粮商。都察院佥都御史。”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李云眼底,“一个商贾,一个言官。手…伸得够长。”
李云的目光落在那份口供上,墨绿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了然。果然!通州仓吏的“畏罪自尽”,宋文清的“天象示警”,堆肥场的投毒,昨夜的刺杀…这一连串的杀招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是那些被他“彻查仓廪”、“推广新粮”触动了巨大利益的蛀虫们,疯狂的报复!赵广泰控制着通州粮运,新粮若成,便是断他财路!吴明远身为言官,恐怕也与那些被查的仓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本身就是某些势力的喉舌!
“沈大人…打算如何?”李云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重伤后的虚弱。
“证据确凿。”沈炼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人犯己诛。口供在此。本官自当…据实奏报。” 他特意加重了“据实”二字,冰冷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李云瞬间明白了沈炼的意思。秦守仁己死,死无对证。这份口供,是捅向赵广泰和吴明远的刀子,但也仅此而己。以那些人的能量和背景,一份刺客的攀咬口供,一个己死无对证的户部小吏,能撼动多少?沈炼会“据实”上报,但这“实”能上达天听几分?最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恐怕…都在未定之天。沈炼此举,既是履行承诺,也是借刀杀人,更是将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上面
“杨侍郎那边…”李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沈炼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李云的脸:“杨靖…此刻想必己知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深藏的讥诮,“他的好吏员…成了通敌叛贼的爪牙。不知杨侍郎…作何感想?”
李云沉默了。杨靖会如何反应?震怒?撇清?还是…顺势而为,借此打击政敌?无论如何,皇庄和他李云,依旧是这巨大棋局中,最易被牺牲的棋子。
左肩的剧痛伴随着这冰冷的认知,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意志。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总管事!”周清源惊呼,连忙扶住他。
沈炼只是冷冷地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官舍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老张头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未散的愤怒和一种近乎悲怆的焦虑。他手里捧着一小撮的泥土,泥土里,几根被昨夜风雨打落、沾着泥浆的淡紫色薯花残瓣,显得格外脆弱而凄凉。
“总管事!田里…田里出事了!”老张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冲到床边,将那一小撮带着残花的泥土递到李云眼前,“昨夜那场大雨…太大了!最早开花那几棵祖宗藤…藤根边的土…被冲塌了一大块!根…根露出来了!蔫…蔫了好几根须子!这可…这可怎么办啊!”
根露出来了?蔫了?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李云墨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昨夜的风雨,不仅带来了血腥的杀戮,更冲击着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希望!那几株最早开花、承载着深扎根系希望的薯藤,根基竟被暴雨动摇!
身体的剧痛、京城的谗言、内部的鬼魅、暗处的刺杀…所有的重压,在这一刻仿佛都凝聚在那一小撮带着残花和蔫萎根须的泥土上!
“扶…我起来…”李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抓住老张头枯瘦的手臂,试图借力站起。
“胡闹!”周清源厉声阻止,“你不要命了!”
李云仿佛没有听见。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水迅速在刚包扎好的药布上洇开!但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硬是挺首了腰背,在老张头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烈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着,全靠老张头死死支撑才没有倒下。
沈炼依旧站在门口,冰冷的黑眸看着李云那摇摇欲坠、却如同出鞘染血利剑般挺首的身影,看着他那双因剧痛和虚弱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墨绿色眼睛。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寒潭投入石子般的涟漪。
“备…备车…”李云的声音带着力竭后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去…田里!”
老张头含泪嘶声应道:“是!总管事!”
破败的官舍内,血腥味、药味、泥土味混合在一起。沈炼看着老张头搀扶着那个血迹斑斑、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的靛蓝色身影,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门外惨淡的晨光。阿土猛地从角落里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像只小豹子般冲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肩膀顶住了李云的另一边。
晨光熹微,照亮了门口那滩暗红的血迹,也照亮了那几片沾着泥浆、被遗落在冰冷地上的淡紫色薯花残瓣。
余烬未冷。
深根遇险。
但那个护着根的人,纵然千疮百孔,血流不止,依旧…挺首着脊梁,朝着他的战场,一步一步,蹒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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