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泥泞中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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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泥泞中的脊梁

 

晨光惨淡,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吝啬地洒在皇庄泥泞的土地上。田垄间积着浑浊的雨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昨夜那场狂暴的春雨,如同巨兽的践踏,在新垦的土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冲刷的沟壑,坍塌的田埂,倾倒的支撑木桩,还有…散落在泥水里、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嫩绿叶片和淡紫色的薯花残瓣。

老张头佝偻着背,几乎是用肩膀扛着李云半边身体的重量,一步一步,在深及脚踝的泥泞中跋涉。李云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左肩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额角冷汗涔涔,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入浑浊的泥水。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腥甜咽下,墨绿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狼藉的田垄。

阿土跟在另一侧,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用尽全力顶着李云的手臂,小脸上沾满泥点,混合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周清源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后面,喘息粗重,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焦虑和无力。

田垄边,早己围满了被惊动的庄户。他们看着总管事那血迹斑斑、摇摇欲坠的身影被老张头和阿土几乎是拖拽着走来,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看着他肩头药布上不断洇开的刺目暗红…人群死一般寂静。恐惧、绝望、还有一丝被这顽强身影点燃的微弱希冀,交织在每一张粗糙的脸上。

“在那里!”老张头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响起,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田垄深处。

目光所及,几处靠近低洼田埂的位置,景象令人心胆俱裂!

昨夜暴雨形成的湍急水流,无情地冲刷着松软的泥土,将几株最早开花、藤蔓最为粗壮的薯藤根部附近的泥土,硬生生掏空、冲塌!几段原本应该深埋土中、汲取养分的淡褐色根须,此刻如同被剥去皮肤的血肉,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浑浊的泥水里!其中几根较细的根须,己经呈现出令人心悸的灰白色,明显蔫萎失水!藤蔓上残留的几朵淡紫色小花,在晨风中无力地摇曳着,如同垂死的叹息。

“根…根露出来了!蔫了!蔫了啊!”一个年轻的庄户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这不仅仅是几根藤蔓的损失,这是他们所有人搏命守护的希望根基,正在风雨中崩塌!

恐慌如同冰冷的瘟疫,瞬间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有人绝望地蹲下,抱着头;有人茫然地看着那暴露的根系,不知所措;有人甚至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啜泣…

“慌什么!”一声低沉、嘶哑、却带着斩断金铁般穿透力的厉喝,骤然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和绝望!

李云在老张头和阿土的搀扶下,猛地挺首了腰背!他身形依旧摇摇欲坠,肩头的血色更加刺目,但那双墨绿色的瞳孔,此刻却燃烧着令人不敢逼视的火焰!那火焰,是剧痛、是虚弱,更是焚尽一切绝望的决绝!

“根…还没断!”李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却字字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土…冲走了!就…再培回去!水…泡蔫了!就…排出去!天…要绝我们的路?那就…用手!用命!把它…刨出来!”

他猛地挣脱开老张头和阿土的搀扶!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残存的力量,左肩的伤口如同被彻底撕裂,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向前踉跄,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总管事!”老张头和阿土失声惊呼,慌忙扑上去想扶。

“别动我!”李云猛地抬手阻止了他们!他右手死死撑住泥泞的地面,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裤腿,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左肩撕裂的剧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墨绿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暴露在外的蔫萎根须,又缓缓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惊惶和绝望的脸庞。

“疤脸!”李云的声音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在!”疤脸汉子一个激灵,猛地从人群中挤出,赤着的上身沾满泥污,肌肉虬结,双目赤红。

“带人!清沟!排水!把这片洼地的积水…给我排到河汊里去!一寸…也不能留!”李云咬着牙,右手艰难地指向田垄低洼处淤积的浑浊雨水。

“是!”疤脸猛地一跺脚,泥水西溅,转身对着身后几个同样精壮的汉子吼道:“抄家伙!跟老子清沟去!挖!给老子挖通它!”

“老张头!”李云的目光转向身边枯瘦的老把头。

“在!”老张头嘶声应道,浑浊的老眼里重新燃起火焰。

“堆肥场!最底下那层…沤透了、发白毛的熟肥!给我起出来!”李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急迫,“筛!把里面的石头子、硬块…全他妈筛干净!掺上干净的河沙!要细!要匀!有多少…给我弄多少过来!”

“明白!”老张头枯瘦的手猛地一挥,对着几个相熟的老庄户吼道:“听见没?!去堆肥场!起熟肥!筛沙子!快!手脚麻利点!耽误了救根,老子扒你们的皮!”

人群瞬间如同被鞭子抽打,轰然行动起来!清沟的扛起锄头铁锹,吼着号子扑向淤积的洼地;筛肥的冲向堆肥场,动作麻利如同救火;巡田的庄户们自发地开始清理田垄间被风雨打落的断枝残叶。

李云依旧单膝跪在冰冷的泥水里,右手死死撑着地面,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左肩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抽搐,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滚落,混入泥水。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畔的喧嚣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李大哥…你…你起来…”阿土带着哭腔,小手用力地拽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他拉起来。

李云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不能起来!他必须在这里!他要用这副残破的身躯告诉所有人——根,还在!希望,还没断!

他猛地低下头,将视线投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塌陷的根部!那几根蔫萎的灰白色根须,在浑浊的泥水里显得如此脆弱。

“阿土…”李云的声音微弱,带着力竭后的喘息,“水…舀掉…”

阿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飞快地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平时用来喂鸽子的小葫芦瓢,毫不犹豫地跪倒在泥水里,小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泥浆,一瓢一瓢,极其小心地将塌陷处淤积的浑水舀出来,泼到旁边的田沟里。

浑浊的水被一点点舀走,露出了底下被冲刷得松软稀烂的泥土和那几根暴露的蔫萎根须。

“手…”李云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轻轻…把根…扶正…埋回去…”

阿土的小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了过去。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那冰冷的、蔫萎的根须,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从泥水里托起,扶正,然后用手掌,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旁边干净的、的泥土,一捧一捧地覆盖上去,轻轻压实。他的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小小的身体跪在冰冷的泥水里,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李云看着阿土的动作,看着那蔫萎的根须被重新小心翼翼地埋入泥土,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仿佛顺着阿土的指尖,流入了自己冰冷沉重的躯体。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抓起身边一捧被雨水冲刷得相对干净的湿泥,颤抖着,覆盖在阿土刚刚埋好的根须旁边,轻轻压实。

泥土冰冷的触感,混合着青草和根茎的气息,透过指尖传来。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却又如此…充满生机!

身体的剧痛并未减轻半分,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

但此刻,他眼中那抹沉静如渊的光芒,非但没有被泥泞和剧痛磨灭,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更加坚韧。

“根…埋回去…土…培厚实…”李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正在奋力劳作的庄户耳中,“水…排干净…肥…跟上…苗…死不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在绝望的荒原上,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灯。

疤脸汉子带着人,在低洼处奋力挖掘着排水沟,浑浊的泥水顺着新开的沟渠哗哗流淌。老张头带着人,推着独轮车,将一车车筛得细密均匀、散发着浓郁腐熟气息的深褐色肥土,倾倒在田垄边。庄户们弯着腰,如同呵护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将肥土覆盖在那些被暴雨冲刷过的薯藤根部,仔细地培土、压实。

李云依旧单膝跪在泥水里,右手支撑着身体,和阿土一起,一捧一捧地覆盖着泥土。他肩头的血色在晨光下更加刺目,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倒下。但他始终没有倒下。

沈炼高大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铁塔,矗立在田埂稍远处的一处高坡上。他那身被雨水和血污浸透的黑色劲装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沉默而冷酷的轮廓。冰冷的黑眸穿透晨光,落在那片狼藉的田垄间,落在那群如同蚂蚁般在泥泞中奋力挣扎的庄户身上,最后,定格在那个单膝跪地、血染肩头、却依旧用残存的手固执地覆盖着泥土的靛蓝色身影上。

他看着那身影在泥水中挺首的、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脊梁。

看着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墨绿色眼睛。

看着那沾满污泥、却异常坚定地覆盖着根须的手。

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坚硬、极其冰冷的东西,被那泥泞中挺立的脊梁,悄然撬动了一丝缝隙。他默默地转过身,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晨光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泥泞的战场。

雨后的晨光,终于艰难地撕开了厚重的云层,将一片淡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光芒落在泥泞的田垄上,落在那些被重新培土、小心呵护的薯藤上,也落在那片狼藉之中,依旧倔强挺立的、带着血色的靛蓝色脊梁上。

余烬未冷。

深根重埋。

纵然泥泞满身,血流不止。

这方寸之地,终将在无数双手的搏命守护下,重新…扎下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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