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级上学期的期末，雨下了好几天。
雨幕如铅灰色的纱幔，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校园。
教学楼的墙面洇着经年累月的水渍，砖缝里的青苔愈发浓重，在雨雾中泛着冷幽幽的光。
“凌檬，老班叫你。”
办公室里，白炽灯嗡嗡作响，灯管在积灰的格栅里忽明忽暗。
凌檬垂着头，站在办公桌前，校服外套被自己攥出褶皱，指节泛白得像浸在冷水里。
班主任的训斥声混着窗外的雨声砸下来，办公桌上摊开的试卷洇着水痕——是她冒雨跑来时带进的湿气。
“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对啊。”
教鞭重重敲在斑驳的木纹上，震得红笔批注的分数都在颤抖。
“你应该是要考首升班的，但你现在的这个成绩，只能考一个普高啊…”
凌檬盯着对方磨得发亮的皮鞋尖，后颈渗出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校服衬衫黏在背上又冷又痒。
办公室窗台的绿萝蔫头耷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
走廊尽头传来学生嬉笑的声音，很快又被暴雨吞没。
“我觉得，应该要和你父母谈谈了。”
班主任的话语裹挟着浓重的烟草味扑来，少女突然觉得鼻腔发酸，睫毛上沾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啪嗒一声落在试卷的地板上。
排水沟里的积水翻涌着枯枝败叶，窸窸窣窣的水声混着雨滴敲打铁皮屋檐的闷响，像某种潮湿的呜咽。
办公室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白炽灯惨白的光晕下，少女蜷缩在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凌母的眼睛瞪得，“她在家太不听话了！”
母亲抓起桌上的试卷，纸张被揉得簌簌作响，尖锐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天天就知道打扮，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
班主任坐在转椅上微微后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凌檬垂着脑袋，看见自己运动鞋尖的污渍在地板上晕开，校服下摆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着大腿。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成扭曲的泪痕，将世界切割成破碎的灰色方块。班主任的责怪，混着母亲刺耳的责骂，像无数钢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她咬住嘴唇拼命忍着，咸腥的血味在口腔蔓延。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蒙着水雾，模糊了操场上奔跑嬉闹的往昔画面。
此刻那里只剩几滩浑浊的水洼，倒映着低垂的乌云，偶尔掠过的麻雀也缩着翅膀，羽毛被雨水打得凌乱。
教室门半掩着，漏出几盏昏黄的日光灯，在雨帘中晕开微弱的光圈，更衬得走廊幽深如洞穴。
“你先回班上课。”
潮湿的气息渗入每一寸角落，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布料沉甸甸地往下坠，带着挥之不去的霉味。
黑板上未擦净的粉笔字被潮气晕染得模糊，如同被雨水冲刷的记忆，而雨声仍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将整个校园浸泡在浓稠的压抑里。
教室里空荡得只剩电风扇的嗡鸣。凌檬把脸埋进潮湿的臂弯，校服袖子还沾着方才在办公室蹭到的墙灰。
她的眼泪无声地渗进粗糙的桌布，晕开深色的痕迹，和桌面上往届学生刻下的歪斜字迹混作一团。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绵绵细雨，水珠顺着玻璃缓缓滑落，在积灰的窗框边缘聚成浑浊的水洼。
走廊尽头的声控灯突然亮起，又在寂静中骤然熄灭，细微的响动都能让她肩膀猛地发颤。她留在抽屉里的草莓橡皮散发着甜腻气息，此刻却像是某种辛辣的讽刺。
她的后背还残留着凌母推搡时的钝痛，耳边反复回响那些刺耳的话语。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凌檬委屈，但又无可奈何。
“我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她要这样说我？！”
她咬住校服衣领，不让呜咽溢出喉咙，颤抖的肩膀带动课桌微微摇晃，压在胳膊下的草稿纸被泪水浸湿，歪斜的字迹渐渐模糊成一片墨色的汪洋。
放学后——
天色将教室染成深浅不一的灰蓝，少女蜷缩的身影在盛宁——凌檬的另一个朋友，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剧烈颤抖。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进那片带着柑橘香的怀抱，沾着泪痕的脸颊蹭过对方柔软的毛衣，积攒的委屈突然溃堤。
呜咽声混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像受惊的小兽般从喉咙里溢出，温热的泪水洇湿了朋友肩头。
今天是贺辞夏值日，他在班门口，看着哭到崩溃的少女，心痛的无法呼吸。
朋友轻拍她后背的动作让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少女攥着对方校服下摆的手指关节发白，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潮湿的呼吸喷在颈窝，断断续续的哭诉裹着鼻音溢出：“我根本就不是这样子的！！”
窗外的蝉鸣声忽然变得遥远，唯有朋友发丝间若有若无的洗发水香气，和胸口传来的温热触感，在一片混沌里凿出细小的光亮。
“没事的凌儿，没事的。”
凌檬理好书包后，走出了班，贺辞夏在楼梯口等她。
“来抱抱。”
凌檬的帆布鞋在地上擦出刺耳声响。黑暗中，少女蜷缩的身影像片被揉皱的纸，肩膀剧烈起伏着。
他喉结滚动，心脏揪得生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带着小苍兰香的校服外套还裹着室外的凉意，便将颤抖的人整个拢进怀里。
“别怕，我在。”贺辞夏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的手掌轻轻扣住少女后颈，指腹无意识着沾湿的发梢。
少女滚烫的泪水渗进他胸前的布料，哭到发颤的手指死死揪住他背后的衣服，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标。
少年将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抽噎时胸腔的震动，像是有人攥着他的心脏，一下下地收紧。
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混着少女破碎的呜咽，在空荡的楼梯口回响。
少年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脊背轻拍，鼻尖萦绕着少女发间混着泪水的茉莉香，喉间翻涌着酸涩的疼。
他收紧手臂，恨不得将满心的疼惜都化作铠甲，隔绝掉所有伤害她的利刃。
“我一首在的。”
“他们说的话不能定义你，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值得被爱的人。别怕，我会站在你这边，我会比所有人都更相信你。”
少女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少年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的怀抱成了她最后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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