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花厅里熏着淡雅的茉莉香，方才冯大厨带来的喜气还未散尽。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便在小厮引领下，局促地踏进了这片暖融。
他穿着半旧的灰布短打，袖口磨得起了毛边，面容黝黑敦厚，一看便是常年在外奔波劳碌的脚夫模样。
“夫人，表小姐。”
小厮躬身回禀：“这位小哥说是…是李嬷嬷的侄子，特来送信的。”
李嬷嬷？
那年轻汉子噗通一声跪下，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和长途跋涉的疲惫：“回夫人，小的李栓柱，是李嬷嬷的亲侄儿。姑母…实在气不过，才托小的日夜兼程，把这封信务必亲手交到夫人手上！”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双手高高捧起，递向白氏。
白氏接过后，看了一眼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
“是李嬷嬷的字…”
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
她的目光在信纸上飞快移动，随即是惊愕，再然后，那惊愕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轰”地炸开，化作滔天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信纸从她无力的指尖滑落，飘飘荡荡掉在地上，而她整个人也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哎呀！茵儿妹子！”
舅母聂氏离得最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胖乎乎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堪堪将白氏半抱半扶地撑住，才没让她摔倒在地。
“娘！”
纪清芜也惊呼上前，扶住白氏另一边手臂。
白氏靠在聂氏怀里，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汹涌而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天爷啊！这…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把人气成这样？”
聂氏又惊又怒又心疼，一边拍着白氏的后背顺气，一边迭声问着，眼睛焦急地瞟向地上那页薄薄的纸。
纪清芜俯身，平静地捡起那封信，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心湖却如同结了冰。
信上，李嬷嬷用朴实的言辞，字字泣血地控诉着：夫人私库里的陪嫁，前几日己被柳姨娘母女搬空，她们下人誓死对抗，却换来老爷的无动于衷，甚至对柳氏母女放纵，视若无睹。
果然如此。
纪清芜眼底一片冰寒。
前世，娘亲那些价值连城的嫁妆，也是这样被柳氏母女一点点蚕食，最终所剩无几。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她们的动作竟提前了这么多！
看来自己重生后的一些细微改变，提前将柳氏母女贪婪的嘴脸展现出来。
纪清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
“什么？！”
聂氏听完，眼珠子瞪得溜圆，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小几，震得上头的茶盏“哐当”乱跳，茶水西溅。
“纪崇山！这个天杀的负心汉！白眼狼！”
她的怒吼声几乎掀翻了花厅的屋顶，她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门外方向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他当年穷得叮当响，娶我家妹子时，就差跪着求我们白府了！我妹子的嫁妆养活了他们尚书府上下多少年？如今他官袍加身了，就纵容起那贱妾贱女来掏我妹子的箱底？！他良心让狗吃了？！还是那官帽太沉，把他那二两重的脑仁儿给压没了？！王八羔子！不是东西！猪狗不如！”
聂氏的骂声如同连珠炮，酣畅淋漓，粗鄙却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钢针，狠狠扎在白氏的心上。
白氏靠在嫂嫂怀里，听着这些锥心刺骨的控诉，泪水流得更凶，心口疼得几乎窒息。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内宅，到头来，在他心里，竟抵不过柳氏那点狐媚功夫？
他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纵容她们？！
“娘。”
纪清芜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没有安慰，也没有加入舅母的愤怒声讨。
她走到白氏面前，蹲下身，目光清亮地首视着母亲盈满泪水的眼睛。
“您看清了吗？这就是您念了二十多年的情谊，您指望了一辈子的夫君。”
她的语气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挑开白氏自欺欺人的最后一层纱。
她就是要借这血淋淋的事实，让娘亲彻底清醒！
就算她重活一世，能预知未来的走向，百般提防，有些痛，有些醒悟，必须娘亲身受，才能真正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聂氏也反应过来，抱着姐姐连声安慰。
“对呀，清芜说的对，不值当为那起子黑了心肝的东西生气！气坏了身子骨，正好趁了那对贱人的意！咱们不回去了！就在白府住着！天塌下来有爹和哥嫂顶着！那些陪嫁…不要也罢！咱们白府还差那点东西？就当喂了狗了！咱不稀罕！”
“不，舅母。”
纪清芜站起身，打断了舅母的话。
她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眼神锐利如冰封的寒潭。
“偷走的东西，自然要让她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不是我们不要，而是她们必须还！”
“还？”
聂氏一愣，随即又怒道：“怎么还？那对贼母女吃到嘴里的肉，还能指望她们吐出来？纪崇山那糊涂蛋能替你娘做主？阿芜，你别是气糊涂了吧？”
纪清芜轻轻摇头，那抹冷意更深了：“舅母放心，清芜没糊涂。我们不必去争，不必去抢。”
她目光投向花厅外晴朗却带着一丝料峭寒意的天空，仿佛洞穿了时空，看到了不久的未来。
“因为......”
她转回头，看向母亲和舅母，眼神笃定，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她们很快…就会求着把东西送回来的。”
“求着送回来？”
白氏止住了哭泣，茫然地看着女儿，泪水还挂在腮边。
聂氏更是张大了嘴，一副“孩子你是不是被气傻了”的表情。
纪清芜没有立刻解释。
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前世那个时间点——纪崇山为了在权倾朝野的萧丞相面前露脸，拍着胸脯承诺为朝廷筹措一笔高达百万两的巨额“捐输”，以解盛帝的燃眉之急。
他当时只拿得出十万两现银，剩下的九十万两，全是靠柳氏母女暗中挪用了她娘最后剩下那点压箱底的产业和田庄，才勉强凑齐！
也正是那一次釜底抽薪，彻底掏空了白氏的根基，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再无半分依仗，只能任人宰割。
这一世，她纪清芜回来了。那百万两的“捐输”承诺，恐怕…也是时候了吧？
她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冰冷算计。
快了，柳氏、纪绵绵…你们不是喜欢偷吗？不是喜欢抢吗？很快，你们就会知道，吞下去的东西有多烫嘴！我纪清芜会让你们，亲手把不该拿的，一件件、一桩桩，原封不动地——求着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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