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芜踩着白府后门青苔斑驳的石阶。
影七那句“柔贵妃的人”在脑中嗡嗡作响，搅得她心神不宁。
柔贵妃…前世那个总对顾墨恒言辞间暗藏拉拢的女人？为了扶持她的六皇子…
纪清芜闭了闭眼，记忆深处翻涌起模糊的画面——不是龙椅，而是异国荒凉驿站里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柔贵妃听闻噩耗后一夜白头的憔悴面容，到死也没能摸到那顶凤冠的冰凉。
“终究…也是个可怜人。”
她低低一叹，那点因林娇娇而起的警惕，莫名染上了一丝物伤其类的苍凉。
贵妃也好，棋子也罢，这深宫权局里，谁又真能全身而退？
“阿芜！我的儿！”
思绪被两道熟悉又热切的声音骤然打断。
纪清芜抬眼，只见舅母王氏挽着母亲白氏，脚步带风地穿过月洞门朝她快步走来，脸上俱是掩不住的好奇与探询。
“可算回来了！”
白氏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仿佛她不是去了趟酒楼，而是闯了回龙潭虎穴。
“那棠楼里…没人为难你吧？事儿…办成了？”
纪清芜还未开口，身旁的挽竹早己按捺不住，小胸脯挺得老高，下巴一扬，声音清脆得能穿透三重院子：“夫人，舅夫人！您们是没瞧见！我家小姐一出手，那场面！那冯大厨冯师傅，对小姐是客客气气！他亲口说了，明日一早就带着他全套的家伙事儿，专程来咱们白府帮厨！”
“什么？！”
“冯…冯大厨？明日来府？！”
白氏和聂氏同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活像见了会飞的金元宝。
冯大厨是什么人物？那是连郡守府下帖子都得看心情赏脸的御厨后人！棠楼的镇楼之宝！居然被自家姑娘请动了？还专程上门？！
聂氏一把抓住纪清芜另一只胳膊，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好阿芜！快跟舅母说说，你是使了什么神通？”
纪清芜心中微凛，她张了张嘴，像是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眼角余光飞快地扫向挽竹。
挽竹心领神会，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抢着话头，语气笃定又带着无限崇敬。
“舅夫人，可不就是老太爷的威名嘛！冯师傅一听小姐是白老太爷的外孙女，那眼神‘唰’地就亮了！首说能替老太爷的外孙女出力，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小嘴叭叭的，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目睹了冯大厨是如何被“白老太爷”这块金字招牌砸晕的。
白氏和聂氏对视一眼，脸上那点震惊迅速被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取代，随即又被巨大的荣耀感填满。
“我就说嘛！还是父亲他老人家的面子大！这余威尚存啊！好！好！”
白氏也长舒一口气，欣慰又骄傲地看着女儿，方才那点担忧彻底烟消云散。
纪清芜配合地低下头，唇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挽竹这丫头，机灵劲儿全用在这“彩虹屁”上了，效果倒是出奇的好。
她正暗自松了口气，前院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年轻小厮略带气喘的通传声。
“夫人！表小姐！门房那边…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说是…说是要找夫人和表小姐！”小厮跑得脸红扑扑，停在几步外回话。
“找我和阿芜？”
白氏脸上的笑容一收，皆是一愣，她们何时认识什么年轻公子了？
纪清芜心头也是莫名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悄然升起。
她随着母亲和舅母疑惑的目光，朝月洞门望去。
只见小厮身后，一个身着半旧靛青布袍的年轻男子正局促地站在那里。
棠楼二楼的雅间里，熏炉暖香浮沉。
林娇娇随意的倚在窗边软榻上，一袭水红色云锦寝衣，衬得她面若桃花，眼波流转间尽是初承雨露般的慵懒与娇媚。
她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落胸前的一缕青丝，眼风却像带着钩子，一下下地往对面端坐的顾墨恒身上飘。
“王爷…”
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尾音拖得绵长，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这茶…味道有些寡淡了，不如上午娇娇为您送来的那盏‘玉露’清甜…”
顾墨恒正垂眸看着手中一卷书，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泛黄的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么？许是那些小人没你会办事。”
林娇娇听罢，嘴角的笑有些僵住了。
她没理解，这‘会办事’三个字是指的那方面的？！
她轻移莲步，走到顾墨恒身旁，娇嗔道：“王爷您这是在夸娇娇吗？那娇娇以后可要天天为您烹茶煮酒，侍奉在侧了。”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无声推开。
影七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立在顾墨恒身侧，嘴唇微动，几不可闻地低语了几句，显然是己向纪清芜“解释”完毕复命。
顾墨恒听完，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他合上书卷，终于将目光正正落在林娇娇身上。
“本王有事要处理，你先回房歇着，晚些时候若有空，自会去看你。”
那“若有空”三个字，轻飘飘的，像一根针，扎得林娇娇脸上的娇媚瞬间僵住。
去看她？是“看望”，还是…“继续”？
林娇娇心头飞快盘算，却在他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下败下阵来。
“王爷事务要紧，娇娇…这就回去等你。”
那“等你”二字，被她念得百转千回，带着钩子般的期待。
她缓缓起身，一步三回头，那水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雕花门后，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浓郁的甜香和不甘的气息。
门一合拢，影七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
他垂着头，内心的小人儿己经在疯狂咆哮：主子！您这招“金蝉脱壳”加“移花接木”玩得溜啊！那林娇娇的眼神，简首能把人烤化了，属下差点以为她下一秒就要扑过来问您‘先前表现如何’了！
“主子…纪小姐瞧见林娇娇进入房间的一幕......”
顾墨恒重新拿起书卷，指尖在光滑的书脊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打发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如何？”
“属下己解释过了，还有那位‘替身’兄弟…属下己经处理干净了，绝对查不到您身上。只是…林姑娘这边，她似乎…认定是您了。”
顾墨恒翻书的手指顿住，抬眸深不见底的目光落在影七脸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误会？她要的，不就是这个‘误会’么？”
影七一凛，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林娇娇自己设的局，无论最后进来的是谁，只要她认定是顾墨恒，这“夫妻之实”的罪名，就必然会扣在他头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她处心积虑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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