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京依旧闷热不堪。
我抱着刚领到的毕业论文材料从教务楼出来,热浪裹挟着梧桐叶的沙沙声扑面而来。校园里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的新生,他们脸上那种雀跃又茫然的神情,恍惚间让我想起三年前刚入学时的自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周婷发来的消息:“号外!咱们院新来了个客座教授,伦敦大学国王学院回来的,听说原本是教数学的转行研究比较文学,传奇人物!”
我漫不经心地划掉通知,拐进文学院大楼。冷气瞬间包裹全身,我长舒一口气,低头整理资料时突然听见走廊拐角处传来熟悉的声线。
“这个投影仪需要重新校准。”
那声音像一滴冰水落入后颈,我猛地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怀里的文件夹。
三年了。
即使隔着整整三年的时光,我也能在千万人中认出那个声音。
我缓缓转身,看见陈墨站在阶梯教室门口,正在和助教调试设备。他穿着简单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伦敦的雨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镜片后的眼神比记忆中更加沉静。
“按这个键切换信号源。”他指着遥控器耐心解释,就像当年讲解三角函数时一样。
我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文件夹突然滑落,论文资料撒了一地。声响惊动了他,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助教的肩膀,首首地撞进我的眼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苏然然?”他微微睁大眼睛,随即恢复平静,
“好久不见。”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蹲下去捡资料的,只记得他快步走来,修长的手指拾起散落的纸页时,我们指尖短暂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
“您、您回国任教?”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嗯,这学期开《数学与文学的对话》。”他将整理好的资料递还给我,指尖在论文标题《张爱玲小说中的文化冲突》上停留了一瞬,“很适合你的选题。”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眼眶发热。高中时他批改我的数学试卷,总在最后写一句“文笔很好”;现在他站在大学的走廊里,对我的论文选题说“很适合你”。
“陈教授!”远处有人喊他,“院长找您签文件!”
他应了一声,从衬衫口袋取出便签本,快速写下几行字:“我的办公室在文学院312,周三下午都在。”便签撕下的声音清脆利落,“有问题可以来讨论。”
递过来的便签上字迹工整有力,不再是当年批改作业时龙飞凤舞的红色字迹。我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左手无名指上没有任何痕迹。
“谢谢、谢谢陈老师。”我下意识用了旧称。
他嘴角微微上扬:“现在叫陈墨就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时光的锁。
回到宿舍,我把那张便签小心地夹进日记本里。
“文学院312室。周三15:00后。”
落款是简洁的“陈墨”,不再是记忆里的“C.M.”。
手机嗡嗡震动,是孟瑶发来的自拍,她戴着夸张的遮阳帽。“实习累成狗!”后面紧跟着一条信息过来。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复:“猜猜我今天遇见谁了?”
三秒钟后视频邀请就弹了过来。屏幕里的孟瑶晒黑了些,鼻尖上还冒着几颗痘痘。
“别告诉我是陈老师!”她瞪大眼睛。
我把便签举到摄像头前,她尖叫一声,吓得隔壁床的室友差点摔了水杯。
“他回国了?在你们学校?教什么?”
“《数学与文学的对话》,”我顿了顿,“从数学转文学研究,很神奇吧?”
孟瑶吹了声口哨:“为了某人跨界啊?”
“别胡说!”我的耳根烧了起来,“他在伦敦就是研究这个方向的。”
“得了吧,”她坏笑着凑近镜头,“你知道他现在单身吗?”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孟瑶!”
挂断视频后,我打开抽屉,取出那封从未寄出的信,高中毕业时写的,给陈墨的信。信封己经有些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当您读到这封信时,我己经......”
三年过去,那些十八岁的心动,二十一岁的我还能坦然面对吗?
周三下午,我在312办公室门前徘徊了十分钟才敲门。
“请进。”
陈墨正伏案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看见是我,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我心头一颤。
“论文有困难?”他示意我坐下,起身去泡茶。
我递上初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纸页。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中英文书籍,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本《世界文学选集》,和我高中毕业时他送我的那本一模一样。
“您在伦敦……”我鼓起勇气开口,“为什么转研究方向?”
茶水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热气。他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了一瞬:“发现数学和文学本质上都在探索世界的规律。”
这个回答太过学术,像在回答记者提问。我想起高中时他讲解数学定理的样子,那种沉浸在思维世界中的专注,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是因为……”我咬了咬嘴唇,“那篇《写给自己的情书》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太冒失了,我几乎想夺门而逃。
茶杯与托盘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陈墨望向窗外,阳光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苏然然,”他轻声说,“教师最欣慰的,莫过于看到学生找到属于自己的语言。”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个回答己经足够让我心跳加速。
离开时己是黄昏。
他送我到办公室门口,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绚丽的晚霞。我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那本他当年送我的《世界文学选集》。
“物归原主,”我努力让声音不发抖,“扉页上有您写的赠言。”
他接过书,指尖轻轻抚过扉页上那行“给最有文学天赋的学生”,突然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在下面添了一行新字:
“给即将成为作家的苏然然,期待你的第一本书。”
落款日期是今天。
“留着吧,”他把书还给我,“等你真正不需要它的时候。”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形成一道金色的分界线。我抱着那本书,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走出文学院大楼,晚风拂过发烫的脸颊。我翻开那本书,新添的字迹墨迹未干,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三年了,从紫堇花开的校园到落叶纷飞的大学,从数学公式到文学理论,我们终于站在了同一个时空里。
手机震动,是白梦蝶发来的新画,一只蝴蝶停在黑板边缘,翅膀上隐约映着数学公式与诗行的交错。
画角落款:“当数字遇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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