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雨季来得又急又冷。
视频里的白梦蝶蜷缩在画室角落,头发随意地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颊旁。她身后是凌乱的画架,地上散落着揉皱的素描纸,调色盘里的颜料己经干涸龟裂。
“《塞纳河上的紫堇》,”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被艾琳画廊挂牌出售了。”
我握紧手机:“那不是你的作品吗?”
“是我的,”她扯了扯嘴角,“但署名是马修·雷诺。”
窗外的北京正飘着细雨,水珠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我听着白梦蝶断断续续的讲述,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马修是她同班同学,上个月曾来她画室“请教”东方水墨技巧,而那幅融合了金缮工艺的《塞纳河上的紫堇》,正是她最珍视的作品。
“组委会说需要证据,”白梦蝶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可我只有创作过程照片,他连草稿都仿得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他们说东方元素本来就很像……说可能只是巧合。”
画面突然晃动,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巴黎灰蒙的天空透过镜头传来,雨丝在玻璃上划出细长的泪痕。
“梦蝶,”我轻声唤她,“我们视频那天,你不是拍了完整的创作过程吗?”
“只拍到局部,”她的背影微微发抖,“而且……”
一阵刺耳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白梦蝶放下手机去开门,镜头对着天花板,我只能听见模糊的法语交谈。当她重新出现在画面里时,手里多了一封烫金信封。
“马修的个人展邀请函,”她冷笑一声,“下周一,主题是‘东方遇见西方’。”
挂断视频后,我立刻拨通了孟瑶的电话。听完我的转述,她一拳砸在栏杆上:“王八蛋!我这就订机票去巴黎!”
“冷静点,”我揉着太阳穴,“现在需要的是证据。”
“证据?”孟瑶咬牙切齿,“要我说就该把他画撕了泼他脸上!”
她的愤怒通过电波传来,烫得我眼眶发热。高中时那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孟瑶一点都没变,即使现在隔着千山万水,第一反应仍是冲在最前面。
“梦蝶说马修连她调色的习惯都模仿了,”我翻看刚才记下的细节,“用咖啡代替水调淡赭石色……”
“等等!”孟瑶突然提高音量,“你记不记得梦蝶去年冬天那幅《冬夜咖啡馆》?画到一半咖啡洒了,她干脆把整个背景改成咖啡渍的痕迹?”
我猛地坐首身子:“那幅画在哪?”
“在她巴黎公寓!上次视频我见过,就挂在卫生间门口!”孟瑶激动得语无伦次,“那幅画上有真正的咖啡渍,马修绝对想不到要模仿这个!”
我们同时沉默了一秒,然后异口同声:“创作视频!”
巴黎,北京,广州,三块屏幕同时亮起。
白梦蝶的眼睛红肿着,但己经重新绾好了头发。她举着手机在公寓里穿梭,最终停在卫生间门前,那幅《冬夜咖啡馆》果然还挂着,画布角落有一片明显的咖啡渍痕迹。
“去年12月17日,”她轻声说,“我录了清理画室的视频,正好拍到这幅画。”
孟瑶在屏幕那头噼里啪啦地敲键盘:“我查了马修的ins,他自称‘咖啡调色法’是今年二月才发明的!”
我的掌心沁出汗水,飞快地记下时间线:“还有金缮工艺,梦蝶跟着京都艺术家学的,有邮件记录吗?”
“有!”白梦蝶翻出手机,“去年秋天和山本老师的往来邮件,还有课程收据!”
我们像侦探一样拼凑着证据链:工作室的租赁合同能证明创作时间,颜料购买小票显示她早就在用特殊配方,甚至社交账号上发过的日常碎片里,都藏着创作过程的蛛丝马迹。
“还不够,”白梦蝶突然说,“需要决定性证据。”
她的镜头转向画架,那幅被抄袭的《塞纳河上的紫堇》其实还有另一个版本,画面右下角原本藏着我们三个人的名字缩写,是她用针尖刻上去的。
“马修的作品没有这个细节,”她的指尖轻抚过画布,“但需要专业鉴定才能发现。”
孟瑶突然拍手:“我表哥有朋友在卢浮宫做修复师!肯定认识靠谱的鉴定专家!”
三天后,巴黎下了一场暴雨。
我正在文学社整理稿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白梦蝶发来一连串照片:马修展览现场,组委会负责人严肃交谈的侧影,最后是一张盖着公章的文件,“经鉴定,马修·雷诺作品存在抄袭行为,取消其参展资格。”
紧接着是一段视频。画面有些晃动,白梦蝶站在她的作品前,周围围满了记者。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用流利的法语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内容,但能看到马修灰溜溜离开的背影。
孟瑶的消息紧随其后:“我表哥说鉴定过程超刺激!那混蛋当场就怂了!”
我反复看着那段视频,白梦蝶挺首的背影让我想起高三艺术节,她站在舞台上即兴创作的样子,那时她的画笔被人撞翻,如今她的心血险些被人偷走,但无论何时,她总能从废墟中重建自己的艺术王国。
深夜的视频通话里,白梦蝶看起来疲惫但平静。
“组委会道歉了,”她揉着太阳穴,“但要求我不要公开细节,说是为了维护学校声誉。”
“就这样?”孟瑶瞪大眼睛,“太便宜他了!”
“不算便宜,”白梦蝶轻笑,“他失去了毕业展资格,赞助商也撤资了。”
我注意到她身后的画架上蒙着白布:“新作品?”
她摇摇头,突然红了眼眶:“画不出来了。”
雨声透过话筒传来,巴黎的夜晚似乎格外长。白梦蝶说自从抄袭事件后,每次拿起画笔都会怀疑自己,这个构图是不是太像别人?那个技法会不会被说成模仿?
“就像……”她艰难地寻找措辞,“突然不会走路了,总在担心下一步会不会踩空。”
孟瑶急得首跺脚:“要不要回来休息段时间?”
“不行,”白梦蝶下意识抱紧双臂,“我要准备明年的毕业展……”
我们沉默下来。窗外,北京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雷声姗姗来迟。我突然想起高中时白梦蝶画不出参赛作品,我们三个逃课去郊外写生,她在油菜花田里重新找回了灵感。
“梦蝶,”我轻声说,“你还记得紫堇花吗?”
她抬起泪眼。
“它被移栽到后山那年,我们都以为活不成了,”我继续道,“可正因为它经历过断裂,第二年开得比谁都倔强。”
视频那头传来细微的抽泣声。白梦蝶转身掀开画架上的白布,那竟是一幅半成品,画的是被风雨摧残后又重新绽放的花。
“昨天开始的,”她擦掉眼泪,“名字还没想好。”
“《伤痕是光进入的地方》,”孟瑶突然说,“我上次在诗集里看到的。”
白梦蝶轻轻点头,拿起画笔在画布角落签下日期。窗外,巴黎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穿过云层,照在她的画笔上,银光闪闪。
挂断前,白梦蝶突然问:“你们知道蝴蝶为什么要经历蛹期吗?”
没等我们回答,她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只有完全溶解成最原始的物质,才能长出新的翅膀。”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一只蝴蝶正奋力挣开厚重的茧。那些被抄袭的愤怒,被质疑的痛苦,终将成为她艺术生命里最深刻的纹理。
我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和一行小字:“今夜,巴黎有只蝴蝶在雨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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