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在我们的青春里留下最清晰的印记。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细碎的雪花落在教学楼前的花坛里，为我们种的那几株三色堇盖上一层薄薄的棉被。孟瑶从后面扑过来，把冰凉的手塞进我的衣领：“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花要被冻死了。”我缩着脖子躲开她的‘魔爪’。
白梦蝶正在整理素描本，闻言抬起头：“三色堇耐寒，冻不死的。”
“对了！”孟瑶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铁盒，“我带了姜糖，我妈说可以预防感冒。”
铁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种颜色的糖果：紫的像三色堇，黄的像阳光，白的像初雪。我们各自挑了对应的颜色，含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们说，”孟瑶突然问，“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会在哪儿？”
“巴黎。”白梦蝶不假思索地回答，手指轻轻着素描本边缘，“蒙马特高地有个咖啡馆，从窗口能看到整个巴黎。”
“那我肯定在某个山沟沟里支教！”孟瑶晃着马尾辫，“带着一群野孩子漫山遍野疯跑。”
她们一起看向我。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雾。我用手指在上面画了朵三色堇：“我应该在某个编辑部吧，审阅别人的故事。”
“然后写自己的故事。”白梦蝶补充道。
“还要把我们三个写进去！”孟瑶塞给我第二颗糖，“把我写得漂亮点！”
我们笑作一团。教室里的暖气嗡嗡作响，窗户上的三色堇渐渐融化，变成一道蜿蜒的水痕。
放学时，雪己经停了。夕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把积雪染成金粉色。我们三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花坛，想看看那些花儿是否安好。
令人惊讶的是，三色堇不仅活着，还在雪中绽开了几朵新的花。紫色的花瓣托着晶莹的雪粒，像捧着钻石的手。
“真顽强。”孟瑶蹲下身，轻轻拂去花瓣上的积雪。
白梦蝶突然从书包里取出三根细绳，每根都串着一颗小小的玻璃珠——紫、黄、白，正好对应我们的三色堇胸针。
“我做的。”她把紫色那条系在我手腕上，“玻璃珠里封着真正的三色堇花瓣。”
我举起手腕对着夕阳看，玻璃珠里的紫色花瓣纤毫毕现，仿佛凝固的时光。
“这算不算结拜啊？”孟瑶兴奋地把黄色那条戴在手上，“要不要割手指滴血？”
“幼稚。”白梦蝶笑着给她系了个死结。
我们站在雪后的花坛边，手腕上的玻璃珠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不知是谁先伸出手，三只戴着不同颜色手链的手叠在一起，上面还残留着姜糖的甜香。
“无论未来如何，”白梦蝶轻声说，“友谊不变。”
“友谊不变！”孟瑶大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我的喉咙发紧，只能用力点头。雪花从树枝上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雪崩，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凉丝丝的。
回家的路上，我们绕道去了河边。冬日的河水变得很浅，露出大片的鹅卵石滩。孟瑶提议比赛打水漂，白梦蝶则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开始速写。
我蹲在水边，挑拣着扁平的石头。突然，一块与众不同的石头吸引了我的注意，它通体深紫，表面有天然的白色纹路，像一朵盛开的三色堇。
“看！”我举起石头给她们看。
“天意啊！”孟瑶夸张地双手合十，“这一定是三色堇之神给我们的祝福！”
白梦蝶接过石头，对着夕阳仔细端详：“可以做成项链坠子。”
“我要把它放在铅笔盒里。”我小心地擦干石头，“当护身符。”
暮色渐浓，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河滩。路过学校时，发现教室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能看到陈墨老师正在批改作业，桌上堆着厚厚的试卷。
“要不去打个招呼？”孟瑶捅了捅我。
我摇摇头。自从上次谈话后，我们恢复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不再刻意避开我，我也不再躲着他，但那些独处的辅导课再也没有提起。
“怂。”孟瑶撇嘴，却也没再坚持。
白梦蝶突然说：“其实陈老师很关心你。”
“啊？”
“上周我去办公室交美术作业，听见他和周老师说话。”她压低声音，“他说你最近数学进步很大，应该参加省里的竞赛。”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赶紧低头假装整理围巾。雪花飘进衣领，化成冰凉的水滴，却浇不灭胸口腾起的那点暖意。
回到家，我取出那块三色堇石头，放在铅笔盒的夹层里，旁边是陈墨老师写的那张“雨天路滑”的便签。两种截然不同的笔迹，却同样清晰地印在心上。
那晚的日记写得格外短：
“今天我们许下誓言。
玻璃珠里有春天，
石头里有整个宇宙。
而有些心意，
或许就像三色堇，
不必言说，自会盛开。”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玻璃珠。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柔地覆盖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学校花坛里那几株倔强的三色堇，包括河滩上我们留下的脚印，也包括那些没说出口的、但比雪更纯净的心事。
明天，太阳出来时，雪会融化，誓言会生根，而我们会继续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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