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一院干部病房区，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鲜花和水果的淡淡清香，将林疏桐身上沾染的墓园湿冷与沉重气息冲淡了些许。
她站在病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眼底残留的微红和心头那沉甸甸的十字架，试图让表情恢复平静。
她不能让爷爷奶奶担心，尤其是在爷爷病中。
轻轻推开门，病房里温暖而明亮。爷爷果然如奶奶电话里所说，精神好了许多。
他正半靠在床头，面前支着一个小桌板，上面摆着一副象棋棋盘。
奶奶则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削到一半的苹果，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桐桐回来啦？” 奶奶最先看到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起身迎了过来，“外面雨下得大不大？快把外套脱了，别着凉。”
她自然地接过林疏桐手中湿漉漉的伞和微凉的外套，目光却在她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爷爷！” 林疏桐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走到床边，“精神这么好？都能下棋了？”
“哈哈，躺不住！来，陪爷爷杀一盘？看看你在学校棋艺有没有长进！”
爷爷兴致很高，拍了拍床边的椅子。
他看起来气色确实好了不少，眼神清亮，只是脸色还带着大病初愈的些许苍白。
“好啊。” 林疏桐依言坐下，拿起棋子。
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似乎能暂时隔开那些纷乱的思绪。
祖孙俩对弈起来。爷爷棋风稳健，步步为营；
林疏桐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几步下来就露出破绽，被爷爷吃掉了一个“车”。
“丫头，这步走得可不像你啊。” 爷爷落下一子，抬眼看向她，眼神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
“心思飘哪儿去了？学校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奶奶也适时地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到林疏桐手边的小碟子里，温声附和：“是啊，桐桐。
这次回来，看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和同学相处有什么不愉快？”
她的语气轻柔，带着全然的关切，目光却像温暖的探照灯，试图照亮孙女刻意隐藏的角落。
林疏桐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来了。
爷爷奶奶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她垂下眼帘，盯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徐雅茹刻薄的话语、沈聿辰探究的眼神、父亲墓碑前那无解的质问……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涌，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告诉他们那个叫徐雅茹的女生，是如何精准地撕开她最深的伤疤，骂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告诉他们她那个破碎不堪、充满血腥的原生家庭阴影，是如何让她对靠近的温暖都充满恐惧？
告诉他们，她刚刚去墓地质问过死去的父亲，关于那场毁灭情的“后悔”？
不。她不能。
这些伤口太深、太痛，也太不堪。
她无法想象将这些血淋淋的过往摊开在最疼爱她的祖父母面前，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冲击和痛苦。
她更不愿他们为她担心，为她愤怒，为她承受本不该他们承受的沉重。
“没什么大事，” 林疏桐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和脆弱。
“就是……就是之前赶一个项目报告，熬了几天夜，有点累。加上爷爷您突然病了，我吓了一跳。现在看到您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回爷爷的病情上，避重就轻。
“真的只是累的？” 爷爷显然不信，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探究和深深的怜惜。
他太了解这个孙女了，她从小就不是个轻易喊累的孩子，更不会因为熬夜就露出这样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的疲惫。她
眼底深处藏着的惊悸和悲伤，绝不是简单的“累”能解释的。
奶奶也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只是将小碟子又往林疏桐面前推了推。
“吃点苹果，补充点维生素。累了就多休息，别硬撑着。你爷爷这儿有奶奶呢。”
林疏桐顺从地拿起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却无法驱散心头的苦涩。
她能感受到爷爷奶奶目光中未散的担忧和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们看出来了，看穿了她拙劣的掩饰。
这份无声的关切和理解，让她心头既暖又痛，也更加坚定了她闭口不谈的决心。
她的心门关得紧紧的，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将所有试图窥探其内心风雨的关怀都挡在了门外。
爷爷奶奶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暂时将担忧压下，给予她更多的空间和无声的陪伴。他们知道，这孩子心结太深，强求不得。
这天下午，午后冬日的阳光静谧得洒在窗外的树上，病房内只有爷爷翻报纸和林疏桐翻书的“沙沙”声。
突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伴随着持续的低沉震动。
那亮光在相对昏暗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上，“工作联系人”五个大字赫然显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仅仅一瞬的凝滞。她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抗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一丝的心虚，她没忘记那一记耳光。
“爷爷，”她抬起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异样，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
“我出去接个电话。”
走廊里空无一人。
“喂？林同学？是我”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沈聿辰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嗓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
“学长，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格外清晰。
“呵…” 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林同学？” 他的语调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她最紧绷的神经。
紧接着，那慵懒陡然一转，化作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质问：“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吧，林同学？”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重锤落下，首指那记无法回避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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