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预展设在市中心一座由旧银行金库改造的私人艺术空间里，厚重的铜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精心布置的射灯将一件件价值连城的拍品烘托得如同神殿中的圣物。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皮革与纸张混合的气息，以及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屏息的静穆。
苏雨晴和柯文柏凭借李教授辗转托人弄到的临时观摩证，低调地混在衣着考究的人群中。
柯文柏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西周环境，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苏雨晴则看似随意地浏览着展品，心神却牢牢系在那盏尚未露面的宋代宫灯上。
终于，在展厅最深处，一个独立的水晶玻璃展柜前，人群的密度明显增加。低低的惊叹与议论声如同背景音般嗡嗡作响。
那盏灯就在那里。
即使在众多珍宝环绕下，它依然散发着独特的气场。青铜的色泽深沉内敛，历经岁月的洗礼，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的包浆。
灯体结构繁复精巧，形似一朵盛开的莲花，莲瓣边缘细细錾刻着缠枝纹，灯柱则盘绕着栩栩如生的螭龙。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灯体最下方—那个承托着整个灯身的底座。
底座上，一圈狞厉的饕餮纹在射灯强光下纤毫毕现。兽面獠牙怒张，卷云纹饰环绕，尤其是那双兽目，即使隔着玻璃，苏雨晴也能清晰地辨认出图片上那几道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泪般的暗红细痕。
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在灯光下幽幽流转，散发着无声的邪异。
“啧，好东西啊，这做工，这气韵…”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展柜旁响起。说话的是位身材微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闪着金光。
苏雨晴认出他是本地一位以矿产起家的富豪，姓赵，新闻里常称他为“赵总”。他正兴致勃勃地跟身边的女伴指点着宫灯，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赵总好眼力，这可是本场重器。”一位穿着拍卖行制服的工作人员适时地微笑着上前，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打开了水晶展柜上方一个仅供近距离观赏的小窗口。“您可以更仔细地感受一下它的质感。”
赵总哈哈一笑，显然对这种特殊待遇很受用。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完全没有佩戴手套，粗短的手指带着一种占有的欲望，首接抚上了那冰冷的青铜灯体，手指尤其用力地着底座上那圈饕餮纹，仿佛在确认它的分量和价值。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兽目血痕的瞬间——
赵总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随即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幅度咧开，露出近乎狂喜的表情。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有些涣散，嘴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痴笑。
“哈！……不痛了…真好！真好啊！”他旁若无人地大声嘟囔着，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轻快和满足。
赵总反复着灯座，尤其是那双带血痕的兽目，仿佛那冰冷的青铜是世间最令人愉悦的温玉。他的女伴和周围的人都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
苏雨晴的心猛地一沉。秦昭的警告和佛像的异状瞬间涌入脑海。她下意识地向前靠近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距离展柜不足一米时，异变再生！
展柜内，那盏宫灯中心，原本只是作为静态展示而点亮的一小簇模拟火焰，竟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橘黄色的光焰像是被无形的磁力吸引，猛地向苏雨晴所在的方向——也就是展柜玻璃的方向——倾斜了一个明显的角度！
与此同时，苏雨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眼深处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灼热感。仿佛有微小的电流在瞳孔深处瞬间窜过，带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
那簇倾斜的火焰只维持了不到半秒，便迅速恢复了正常，静静燃烧着，仿佛刚才的偏移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快得除了正死死盯着灯焰变化的苏雨晴，以及一首将部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柯文柏，周围无人察觉。
柯文柏的眉头瞬间拧紧，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挡在了苏雨晴与展柜之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展柜内的宫灯和兀自痴笑的赵总。
赵总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反复抚摸着灯座，脸上的狂喜渐渐平复，变成一种满足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小窗口被重新关上锁好。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赵总心满意足地搓着手，对身边的女伴说，声音恢复了正常，但眼底那份异常的亢奋还未完全褪去。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展柜区域时，一道光线恰好落在他深色西装的袖口处。苏雨晴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
在他右手袖口靠近手腕的内侧，深色的布料上，沾染着一小片极其不明显的湿痕。
那湿痕的颜色很怪，不是水渍的透明，也不是红酒的暗红，而是一种……在特定角度下会泛出极其幽暗、近乎于黑的深蓝色泽。那色泽与灯座饕餮纹兽目中的血痕一样，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诡异感。
油渍？
苏雨晴的呼吸微微一窒。是灯油吗？是他在抚摸灯座时，无意间从灯体某个缝隙中沾染到的？还是……别的什么？
赵总毫无所觉，带着他那满足的笑容，和女伴一起融入了观展的人群中。柯文柏显然也捕捉到了那片袖口的异样，他的目光追随着赵总的背影，眼神凝重得如同寒潭深水。
预展现场依旧衣香鬓影，人们低声交谈，欣赏着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但苏雨晴和柯文柏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而粘稠的寒意，正顺着那盏静置于水晶展柜中的青铜宫灯，无声地弥漫开来。
那诡异的痴笑，那偏移的灯焰，还有那片深蓝的袖口污渍……都像是无声的警钟，预示着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一道模糊的阴影在高楼玻璃幕墙的反光中一闪而逝，如同幽灵的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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