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琅是被展厅里的玻璃反光晃醒的。
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她攥着那枚古罗马银币的手心却沁出了汗。眼前不是望海楼的栏杆,而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一艘三桅船的模型,船身上的“望远号”三个字烫得她眼睛发疼。
“您好,需要讲解吗?”穿藏青色马甲的女孩递来一本手册,笑容明亮得像岭南的太阳,“这是我们的镇馆之宝,复原的宋代‘望远号’商船,据史料记载,它是中国最早抵达波斯湾的船只之一。”
谢云琅没接手册,指尖贴在玻璃上,顺着船桅的弧度慢慢划。模型做得极精巧,连甲板上的滑轮都和她当年设计的一模一样,甚至船尾那个小小的罗盘,指针还微微泛着铜绿。
“它的设计者,”女孩指着模型旁的画像,“据说是宋代岭南王谢云琅,一位非常传奇的女性。”
画像上的女子穿着靛蓝色官服,眉眼锐利,嘴角却带着浅淡的笑意。谢云琅看着画中人鬓角的银丝,忽然想起最后一次站在望海楼时,画春替她拔去的那根白发。
“她……”谢云琅的声音有些发涩,“最后去了哪里?”
“史料没明确记载,”女孩翻开手册,指着一页泛黄的航海日志复印件,“只知道她晚年一首在海上,最后一次出航是前往罗马,从此杳无音信。有人说她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方法,有人说她化作了海神。”女孩眨眨眼,“不过我们更相信,她完成了自己的航行。”
谢云琅低头看着银币,忽然笑了。长生不老?她从来不信这些,她只信手中的罗盘和脚下的甲板。
展厅尽头传来一阵喧哗。一群穿校服的学生围着一个展柜惊叹,谢云琅走过去,看见玻璃柜里摆着半块铜镜,镜面刻着细密的云纹,边缘处有明显的拼接痕迹。
“这是和‘望远号’模型一起出土的文物,”带队的老师正在讲解,“专家推测是当时的航海信物,另一半至今没找到。有趣的是,铜镜背面刻着两个字——‘明昭’。”
谢云琅的呼吸猛地一滞。
“楚老师!这里有您说的那半块铜镜!”有学生朝人群外喊。
谢云琅转身,看见一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女子快步走来。她头发束成低马尾,戴着细框眼镜,走到展柜前时,指尖轻轻点了点玻璃上的“明昭”二字。
“同学们看,”女子的声音清润,像岭南的雨打芭蕉,“这两个字的笔锋很特别,左边的‘明’字带了点隶书的圆润,右边的‘昭’却偏楷书的方正,像是两个人合刻的。”
谢云琅站在人群外,看着女子低头讲解的侧影。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恍惚间竟与多年前岭南雨巷里,那个撑着油纸伞的楚明昭重叠。
讲解结束后,学生们拥着老师往外走。女子落在最后,转身时正好撞上谢云琅的目光。
西目相对的瞬间,女子手中的讲解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手指却在触到机器的刹那停住,目光死死盯着谢云琅手心露出的半枚银币——银币边缘的纹路,竟与她脖子上挂着的半块铜镜完美契合。
“你……”女子的声音发颤,伸手摸向颈间的吊坠,将那半块铜镜解了下来。
谢云琅慢慢摊开手,古罗马银币躺在掌心,背面的浮雕与铜镜的云纹严丝合缝。
“看来,”谢云琅看着她眼中迅速漫上来的水汽,忽然笑了,“我们找对方找了一千年。”
女子将两半铜镜拼在一起,镜面虽然斑驳,却能隐约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却笑得像个孩子:“谢云琅,你迟到了。”
“路上风浪大。”谢云琅握住她的手,铜镜的冰凉与银币的温润在掌心交融,“不过,总算到了。”
展厅外的电子屏正在播放新闻,主持人说着“海上丝绸之路联合申遗成功”,背景画面里,一艘巨大的集装箱货轮正缓缓驶离广州港。谢云琅看着那艘船,忽然想起楚明昭当年在岭南算学馆里说的话:“总有一天,我们的船能载着整个世界的故事回来。”
“想去看看真正的‘望远号’吗?”楚明昭(现在的楚老师)晃了晃手中的两张船票,“我托朋友弄到了参观‘新丝路号’货轮的名额,它今天要从广州港出发,目的地——罗马。”
谢云琅捏紧那枚银币,跟着她往展厅外走。阳光穿过走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当年在岭南商栈的院子里,那两个并肩看海的身影。
千年光阴,不过是海浪拍岸的一瞬。有些约定,终究能跨越时空,在另一片海域,重新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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