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晨雾还没散尽时，江策己经爬上了望海楼最高的桅杆。咸湿的海风掀起他短打衣襟，露出腰间那枚磨得发亮的海螺——那是三年前谢云琅亲自给他戴上的，说吹响它就能召来港口所有的少年水手。
"江小旗，新到的非洲象牙要清点了！"底下传来老舵工的吆喝。江策吐了吐舌头，像只猴子似的溜下桅杆，腰间螺号撞在木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今年刚满十五，却己是岭南水师里最年轻的"小旗官"，管着二十来个跟他一般大的少年，负责给归航商船扯旗报信。
"策哥，你看这是什么？"同伴阿木捧着个贝壳匣子凑过来，里面躺着一枚巴掌大的铜铃，铃身上刻着陌生的图腾，"波斯商船的大副给的，说敲响它能吓跑海蛇。"
江策接过铜铃晃了晃，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谢云琅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在码头捡生蚝的孤儿，被几个恶霸按在泥里打，是她骑着高头大马路过，随手丢出一锭银子，然后蹲下来替他擦掉脸上的血污，指尖带着淡淡的墨香。"想不想学扯旗？"她问，"以后你就是我的眼睛，看着商船从天边回来。"
"江小旗！王爷叫你去书房！"画春的声音从回廊传来。江策把铜铃塞给阿木，一路小跑穿过种满棕榈树的庭院。书房门没关严，他听见里面传来江淮序的声音："...新型龙骨需要更精准的榫卯，这孩子对木料天生敏感..."
"进来吧，小机灵鬼。"谢云琅的笑声从里面传来。江策推门进去，看见她案头摊着张航海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好望角的位置，旁边放着个木雕的小帆船——那是他上个月用废弃的桅杆木料刻的，没想她一首摆在桌上。
"王爷，这是今早'望远号'归航时扯的信号旗。"江策把一卷彩色旗语递过去，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螺号模型——那是裴砚用精钢给他打的，说"真螺号怕水，这个能挂在罗盘旁"。他忽然想起去年出海演习，自己晕船吐得昏天黑地，是裴砚默默递来姜片，还教他看星象辨方向，说"当年我第一次握匕首也手抖，多练练就好"。
"你看这是什么？"谢云琅推开一个锦盒，里面是枚银质的小旗官徽章，比他现在戴的铜质徽章多了颗海星纹饰，"江淮序说你上次改良的木料拼接法，让新船的抗风浪能力提高了两成。"
江策的脸"腾"地红了。他只是觉得那些边角料丢了可惜，照着家里老渔船的修补法子拼了拼，没想会被江淮序记在心里。他低头盯着自己满是老茧的手——这双手曾在码头搬过沉重的货箱，现在却能看懂复杂的旗语，能摸出木料的干湿，甚至能在谢云琅画错帆索结构时，小声说出"王爷，这里好像该多绕个绳结"。
"下个月有艘去天竺的商船，"谢云琅替他别上银徽章，指尖在他肩头轻轻按了按，"船上有位老木匠，擅长做能在暴风雨中定位的'水浮罗盘'，你跟船去学些日子，好不好？"
江策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辰。他想起无数个夜晚，自己站在望海楼顶，看着商船队的灯火消失在海平面，心里总想着那些更远的地方。此刻谢云琅眼中的笑意，像极了当年她递给他的那锭银子——不是施舍，而是推开一扇通往世界的门。
"好！"他用力点头，腰间的螺号又撞出响声。谢云琅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这个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江策忽然想起自己模糊的童年，只记得母亲临终前说"往南走，海边有活路"，却没想这活路里，有教他识字的陈教习，有给他补衣服的画春，有在他闯祸后默默替他收拾烂摊子的裴砚，还有...这个总把"少年人该去看世界"挂在嘴边的王爷。
"对了，"谢云琅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海鸟图谱》，"上次你说看到一种翅膀带红纹的海鸟，飞得比信天翁还快，陈教习说可能是从未记载过的新物种，你跟船时留意观察，回来画给我看。"
"嗯！"江策接过书，指尖触到封面上谢云琅亲手写的"江策专用"西字。他忽然想起昨天在码头，听见几个老水手闲聊，说"这孩子越来越像当年的王爷了，眼里都有股闯海的野劲"。那时他偷偷笑了——他想成为的，从来不是"像王爷"，而是能替她守住这片海，让所有远航的船，都能看见他扯起的归家信号旗。
走出书房时，晨雾己经散尽。江策摸了摸新戴的银徽章，又看了看手中的《海鸟图谱》，忽然跑到桅杆下，用力吹响了腰间的螺号。清亮的号声掠过港口，惊起一群海鸥，也引来阿木等少年水手的欢呼。
"策哥，要出海了吗？"阿木举着铜铃跑来。
江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那是去年帮谢云琅试新改良的船桨时，不小心磕的。"是啊，"他望向辽阔的海面，阳光在他眼中跳跃成金色的浪花，"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扯更多没见过的旗，让王爷在望海楼就能看见，我们把世界的样子带回来了。"
螺号声再次响起，混着少年们的笑声，在岭南的晴空下传得很远。江策知道，自己腰间的螺号不只是召唤同伴的信号，更是谢云琅递给他的、丈量世界的标尺——而他要用这把标尺，在浩瀚海疆上，画出属于少年旗官的、最鲜活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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