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仲夏夜总像一坛醉人的米酒，海风裹着桅灯的光晕，把望海楼的露台染成朦胧的琥珀色。谢云琅斜倚在栏杆上，指尖绕着裴砚刚给她戴上的珍珠腕钏——那是用"望远号"从大食带回的南海珠串成，每颗珠子都映着他替她挡住暗箭时，眼中碎裂的星光。
"在想什么？"江淮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算盘珠子般的温润。他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打开来是架巴掌大的机械座钟，齿轮在月光下轻轻转动，钟面刻着她画的海图轮廓，"新试的精钢发条，能走十二个时辰。"
谢云琅接过座钟，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核账、打磨齿轮留下的痕迹。她想起前日在铁矿场，他为了调试新型高炉的温度，整个人浸在铁水的热气里，额发湿透，却在看到炉温计跳到理想数值时，像个孩子似的冲她笑，眼里的光比铁花还亮。
"江先生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她话音未落，腰间忽然多了条温热的手臂。江策像只刚下桅杆的小兽，从旁边的棕榈树后窜出来，把一串贝壳风铃挂在她发间，贝壳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王爷看！这是我在天竺海滩捡的'星螺'，敲起来像海浪声！"少年眼里映着满天星斗，袖口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船漆，"阿木说我爬桅杆比猴子还快，以后能替您把旗子插到'大秦'的城墙上！"
谢云琅失笑，伸手揉了揉他乱翘的发顶。这个总把螺号挂在腰间的少年，前日在暴风雨中替她护住了刚绘制的航海图，自己却淋成落汤鸡，还嘴硬说"这点雨比南海的浪差远了"。此刻他耳尖泛红，偷偷往她身边蹭了蹭，发间的海盐味混着江淮序身上的墨香，还有裴砚袖中若有似无的冷刃气息，竟奇异地融成了让她心安的味道。
"都凑过来做什么？"裴砚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知何时己站在她另一侧。他手里端着个银盘，上面放着三块不同的点心：水晶糕是她爱吃的甜，桂花酿是裴砚常备的暖，还有块撒着椰丝的糯米糕——那是江策今早特意去码头买来的，说"卖糕的阿婆说吃了能防晕船"。
月光忽然被一片云遮住，裴砚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江淮序同时递过暖炉，江策则握紧了腰间的螺号，像只准备护崽的小兽。这默契的动作让谢云琅心头一暖，忽然想起初到岭南时，裴砚是冷面暗卫，江淮序是落魄书生，江策是码头孤儿，而她是逃婚的郡主，西个人像散落的星子，却在这片海疆上，被命运的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
"裴砚的珍珠，江先生的座钟，小江策的风铃..."谢云琅指尖依次划过三人带来的东西，目光落在他们各异却同样专注的脸上，"你们说，岭南的海龙王要是知道，我把他的'镇海三宝'都收在身边，会不会吃醋？"
裴砚低笑出声，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贝壳流苏："那海龙王该庆幸，是您收了我们，不然这南海怕是要被我们搅个天翻地覆。"他的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那是从杏花巷挡箭那日起，就藏在冷峻表象下的情愫。
江淮序推了推眼镜，耳尖却红了："属下只是...算准了王爷需要什么。"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张折叠的图纸，上面画着艘三桅帆船，船帆上同时绘着裴砚的罗盘、他的齿轮，还有江策的信号旗，"新船的设计图，叫'共潮号'，取'海月共潮生'之意。"
江策听不懂文绉绉的话，却看懂了图纸上的船帆。他猛地抓住谢云琅的手，把自己粗糙的掌心贴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王爷！等'共潮号'造好，我带您去看日出！在最东边的海面上，太阳升起来时像个大火球，比望海楼的灯笼还亮！"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己经看到了那片壮丽的海平线。
云层渐渐散去，月光重新洒满露台。谢云琅看着身边的三人：裴砚的沉稳如深海，江淮序的温润似暖流，江策的炽烈像浪花，而他们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眷恋与守护。这不是她初穿时预设的"剧情"，而是在一次次航海、一场场风雨中，自然生长出的羁绊。
她忽然伸手，分别握住裴砚的手、江淮序的手腕，又揉了揉江策的头发，指尖触到不同的温度，却感受到同样的心跳。"好，"她望着眼前的海，也望着身边的人，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我们就等'共潮号'下水，一起去看东边的日出，去'大秦'的城墙下插旗，去把世界的样子都看遍。"
裴砚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带来安心的触感；江淮序轻轻抽回手，却把暖炉往她身边推了推，动作里满是细密的体贴；江策则兴奋地晃了晃她的手臂，螺号声和贝壳风铃的响声撞在一起，像首欢快的歌谣。
海风拂过，带来远处港口的归航号角。谢云琅靠在裴砚肩头，看着江淮序调试座钟的专注侧脸，听着江策叽叽喳喳描述天竺的见闻，忽然觉得这片海疆给予她的，远比她开拓的更多。
他们是她的暗卫、她的账房、她的少年旗官，却也是在无数个星夜里，与她共享一盏灯、共饮一壶酒、共同望向同一轮海月的人。这世间的情动本就千般模样，于她而言，最好的相守不是山盟海誓，而是裴砚递来的暖酒、江淮序算珠里的节奏、江策螺号中的朝阳，以及他们眼中，映出的同一个她。
"共潮号"的图纸在月光下静静展开，上面的船帆仿佛己经扬起。谢云琅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三人的气息，嘴角扬起满足的笑意。岭南的夜还长，海月正与浪潮同生，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片无垠的海上，写下最温柔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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