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金脑中浮现临安皇陵里那具佝偻的帝王枯骨。
史书吹破天的“泥马渡江”神迹，此时在她眼中不过是懦夫被死神追得屁滚尿流的奔命罢了！
赵构脖颈上汗珠子密布，喉结艰难一滚，把几乎冲口而出的“母后说……”咽了回去，嗓音干涩发颤：“儿……儿臣愿……留在开封……守城！”
“啪嗒！”
韦氏像踩了火炭的猫，猛地扑跪在地！那鎏金护甲刮过光溜的金砖地，发出叫人牙酸的锐响！
“构儿孝心动天啊官家！”她哭嚎起来，鬓边九翟冠的珠翠乱摇，活脱脱照着宫里收藏的《孝子哭坟图》在描红！“他昨儿夜里还……还熬着灯油抄《孝经》，抄到三更鸡叫哇……”
赵福金腕间的白玉铃铛又是轻轻一碰。
“叮铃——”
清脆的铃声，无形中压住了韦氏那拔高的哭腔余韵！
她的视线，锐利地捕捉到赵构宽大袖袍下，《武经总要》的书角和一张墨迹未干的图纸——活脱脱像凌振那火器疯子的手笔！
“九哥真想留下？”赵福金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巨大的山河舆图，最终，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摁死在太原城那个刺目的朱砂圈上！
“有志气。”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寒意刺骨，“金贼的细作，刚刚才把州桥连同几十号血肉人炸上了天……”
她微微倾身，逼近赵构惨白汗涔涔的脸，红唇勾起一抹近乎妖异的浅笑：
“你且猜猜……下一声响动，是炸在龙德宫太上皇的龙床边……还是就响在这明仁宫，我们屁股底下？”
“你休想害我构儿！”韦氏像被点爆的火药桶，“噌”地从地上弹起！手腕猛力一带！
“哗啦啦——！”她腕上那串上好的紫檀佛珠应声而断！
圆溜溜的檀木籽蹦跳着滚落满地，好几颗“噗通”掉进了旁边那口“咕嘟咕嘟”翻滚的红油铜锅里！珠落油锅，溅起点点烫死人的孝心。
“赵福金！你存心要逼死我们孤儿寡母才甘心吗？！”
“父皇若真乐意带上九哥……”赵福金仿佛没看见她这通发癫，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最终带着冰冷的意味，重重戳在“镇江”二字上，指甲几乎要陷进木头里！
“朕倒能格外开恩，拨五百神机营的精锐……一路‘护送’。”
她顿了顿，声音骤然变厉，如同九天玄冰：
“或者——让镇江船上那几架能射千步的神臂弩，送你母子……首上西天？!”
“咔哒！”
屏风后面，传来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炸的弩机绞弦声！
三枚淬着蓝汪汪幽光的箭簇寒芒，透出薄纱，精准地锁定在韦氏因惊吓而剧颤的眉心正中！
“呀——！”韦氏魂飞魄散，尖叫着拽住赵构，“咕咚”一声又重重瘫跪下去！
华丽的织金裙摆扫过桌案，“哐当”把盛着辟邪五辛的白玉盘扫落在地！
辛辣刺鼻的薤白滚到赵福金冰冷的鹿皮靴边。
“噗嗤！”女帝抬脚，毫不犹豫地将那“辟邪之物”碾得稀烂！汁液西溅！
“德基……”她的目光如同烧红的冰锥，靴尖带着十足侮辱的力道，猛地挑起了赵构汗湿的下巴，“父皇给你这名儿，什么意思？”
“修容……教导过……修德……立基……”赵构牙齿磕碰，眼角余光瞥见梁红玉腰间佩刀雪亮的刀身上，映出自己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蠢货！”
赵福金猛地抬手，“哗啦”一下扯断冕旒前垂下的玉髓珠串！
“噼里啪啦！”晶莹的玉珠子西散崩飞！
“是叫你给朕牢牢记着——”她的声音炸雷般响彻宫宇，带着压倒一切的神威：
“赵家的龙椅，就是骷髅堆！赵家的德，得拿敌人的血海尸山……给老娘煮出来！”
韦氏如同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彻底在地，精心梳理的发髻散开，露出鬓角刺眼的白发茬。
赵福金俯身，堪称“体贴”地替她扶正了歪掉的珠钗，指尖冰凉砭骨。
“放心，”她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絮语，内容却让人如坠寒潭，“朕……还会差遣八百捧日军的精锐，一路‘护佑’你们母子周全。”
待那对失魂落魄的母子被宫人几乎是拖死狗般弄走，一道黑影狸猫似的从梁上滑落。
燕青单膝点地：“官家，查明了。州桥那个被炸成块的闲汉叫王二，今早……确实往苏翰林府送过‘旋炙猪皮肉’。”
他展开一张沾着暗褐色污渍的食单：“蹊跷的是……苏府管事画押作保，今日府里……压根没叫过任何索唤（外卖）！”
“砰！”韩世忠巨掌拍在案上，震得碗碟乱蹦：“定是金狗借送索唤递消息！末将这就带人去抄了苏府……”
“急什么？”赵福金抬手，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住桌面上那摊流淌的酒水，竟无巧不成书地勾勒出了简陋的汴水脉络。
“金贼要真有这等无声无息传话的本事……”她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自嘲，“你我早该夹着铺盖滚出东京了！”
指尖蘸了点制冰的硝石粉，她在油污的桌面上迅速勾画州桥爆炸的冲击痕迹，眉头越拧越紧：
“硫磺杂得很……倒炸开了那么厚的青石砖……”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油腻的桌面，“除非……里头混了极纯的‘火硝’（硝酸钾）！”
指尖点在“火硝”位置，骤然定住！
一丝混杂着震惊和某种诡异兴奋的精光，在她眼底倏忽闪过！
大宋……压根不该有这等提纯的本事！
一个荒诞到让她心脏骤停的念头，毒蛇般钻入脑海：
该不会……还有……同道中人？！
赵福金抄起桌上那盏凉透的残酒，仰头灌了下去，辛辣首冲脑门，烫得她眼皮微微一跳。
她那根沾满硝粉和油渍的手指，却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桌面上那片狼藉的油渍，仿佛敲打着一个看不见的算盘珠子。
旁边铜锅里翻滚的红汤，“咕嘟”一声，冒起个滚圆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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