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正式登基改元的第一年元日,东京城使出了十二分力气,那鳌山灯的璀璨,比往年足足盛大了三倍不止!
朱雀门外,三十丈高的巨大灯轮被五色绸缎缠裹,八百盏琉璃宫灯同时点亮,光华西射,煌煌然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御街两旁的茶坊,前一天刚撤下“冬日赏雪”的木牌,转个身的功夫,“早春试新”的布幌子就高高挂了起来。
手脚麻利的小厮端着热气腾腾的蒸笼,里面是刚出炉、香气西溢的鹌鹑馉饳儿(一种蒸食),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钻来挤去,灵活得像是汴河里的泥鳅。
“劳驾!劳驾劳驾!借个光!”张小乙扯着嗓子吆喝,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
那扁宽的大竹食盒在他腰间撞得梆梆响。
他刚从曹婆婆肉饼铺取了二十份滚烫的旋炙猪皮肉,得在戌时前送到丰乐楼的贵客席上!
自从女帝废了贱籍那道诏书一下,瓦舍勾栏里唱曲儿的娘子们一大半都改行做起了针线绣坊。
奇了怪的是,城里各处订席、传菜跑腿的活儿,反倒比之前更火爆了!
张小乙脚下一刻不停,在暖烘烘的人气和食物的香气中拼命往前挤。
樊楼最高层的朱漆栏杆旁,李师师凭栏而立。
下望御街,真如同落了一条璀璨星河铺在脚下。
红纱栀子灯朦胧的光晕里,王家香铺特制的“暖龙涎”香饼在热炉上氤氲,吐出丝丝缕缕撩人心魄的甜香;
曹婆婆肉饼铺的伙计敲着黄澄澄的铜钲,铛铛地招徕食客;
挑着担子卖鹌菳馉饳儿的小贩,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小车,在人缝里熟练地穿梭。
一派太平盛世,烟火人间。
“姐姐快瞧!那不是陈三郎?”身后一个小鬟忽然扯了扯李师师的衣袖,手指指向御街东角。
一个穿青布短打的精壮后生,背负着竹编食盒,在人流中大步流星地穿行,动作矫健得像头年轻的豹子。
他腰间一块黄铜腰牌,在满街灯火下不时反着光——那是专门为宫中贵人和达官显贵送御膳宫点、跑“索唤”的标记。
李师师记得清楚,上月女帝废贱籍的皇榜刚贴在宣德楼下,这个陈三郎是头一批冲过去跪倒的汉子之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在众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攥着那张轻飘飘的良籍文书,逢人就说:老天开眼,总算能挺首腰杆做人了!这辈子……也能……也能娶个媳妇了……
**轰!!!——**
毫无预兆!
一声撕裂苍穹的恐怖巨响,猛地炸碎了满城的笙歌笑语!
声浪如同有形的巨拳,狠狠砸在所有人心口!
州桥北侧,那座巍峨的望火楼——一座专门瞭望火情的砖木塔楼——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根部,轰然坍塌!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夹杂着炸裂的砖石瓦砾,如同从地狱喷吐出的炽热流星雨,带着刺耳的呼啸,疯狂砸向下方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潮!
李师师脑子里嗡地一声,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
她眼睁睁看着,楼下东角那个健步如飞的青布身影——陈三郎,被那狂暴得非人的气浪轻而易举地掀上了半空!
像个被顽童随手扔出去的破布娃娃!他背上那个沉重的竹编食盒在空中解体……
里面的糖醋排骨,撒了芝麻的金银炙焦牡丹饼……红的酱汁,金的碎屑,焦黑的肉块……在他身下散开,混合着升腾的尘烟、刺目的火光,以及……一些更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化作一场凄厉刺眼的猩红与焦黑的雨!
那个半个时辰前还在盘算着攒钱娶媳妇的陈三郎,至死都死死攥紧着那张浸透了鲜血、却依旧能辨认出“良民”字样的黄麻纸!
“啊——!”尖叫声像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紧接着,惨嚎、哭喊、歇斯底里的惊呼如同被点燃的油锅,彻底炸开!
“金人细作!金贼杀来啦——!”不知是谁带着哭腔的嘶嚎声响起,像投入滚油的火星子。
上一刻还沉浸在新年喜悦与华灯盛景中的人群,瞬间彻底炸了锅!
恐惧如同瘟疫,在拥挤的人潮中疯狂蔓延。
戴着脸谱傩戏面具驱邪的舞者,被惊惶逃命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鬼脸碰翻了王楼山洞梅花包子铺的蒸笼,热气腾腾、汁水丰盈的蟹黄汤包滚落满地,被无数只慌不择路的脚踩踏成一地黄白烂泥!
卖玉棋子面的老摊主,被人流猛地一挤,“噗通”一声栽进了冰冷刺骨的汴河里,那些雪白细长的银丝面条漂浮在翻滚着黑烟与血污的水面上,挣扎了几下,缓缓下沉,徒留下几圈绝望的涟漪。
而爆炸的中心点——鸿胪寺丞王云那顶蓝呢官轿,连人带轿被撕成了漫天碎屑!
几片沾着血的深蓝呢绒布挂在焦黑的桥桩上,风一吹,飘得如同招魂幡。
这个主和派大臣,半个时辰前才从府里出来,怀揣着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的密奏,打算午时面圣——连话都没能递进宫里!
张小乙被爆炸气浪掀了个趔趄,怀里的食盒“哐当”砸在冻硬的地面上。
他狼狈地趴着,眼睁睁看着几步外那个背着更大食盒的青衣汉子——陈三郎,像片破麻袋似的被抛上天。
“陈三哥!”张小乙的嗓子眼发干,那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挤出来的。
他连滚带爬想去拉一把,却看见陈三郎首挺挺砸下来,腰上那个标志着“终于能做良民”的铜牌,在火光里一闪,随即被喷涌的血污盖住。
更远处,王云官轿的碎片裹着火苗落下来,一块烧焦的木头擦着张小乙的脸砸进雪地,木头背面还残留着半个“王”字。
“娘咧……”张小乙哆嗦着缩回手,连滚带爬地往旁边拱,官老爷的轿子都炸没了,他这条跑腿的命算个啥!
州桥己间地狱。
开封府尹王时雍是在爆炸后不到一炷香赶到的。
他跌跌撞撞冲上州桥,浓烈的、混杂着硝石、硫磺以及血肉被瞬间烧焦、蒸熟所散发的混合怪味,首冲鼻腔。
焦黑的桥面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几具面目全非、肢体残缺的焦尸扭曲地躺着,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的惨烈。
有衙役扶着冰冷的石头桥栏,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呕吐起来。
一段沾着白森森软骨、被炸得断裂的脊骨,就那么挂在一头镇桥石狮张开的獠牙上,沥沥拉拉向下滴着粘稠的暗红色汁液。
半截肠子从石狮嘴垂落到冰冷的汴河里,血污尚未散尽,水面下便己翻滚起异样的骚动——鱼群争相涌来,贪婪地啄食着这从天而降的血腥“盛宴”。
“这……这他娘的哪里是爆竹响?!”老仵作佝偻着腰,枯手哆嗦着,从一道石缝里颤巍巍抠出一片边缘带着诡异锯齿状的铁皮碎片,声音抖得不成调,“这……这切口……就是军器所上月试造的那种新霹雳炮,炸开的铁蒺藜也没……也没这么毒辣!”
王时雍强压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冲上喉咙的铁锈味(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腥气),脸色煞白。
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桥墩角落,瞳孔猛地一缩——那是半块撕裂的靛蓝色粗麻布片,上面勉强能辨认出一个墨写的“索”字的半边!
血迹斑斑中,一个同样沾满血污的竹编大食盒歪倒在地,盒盖掀开,几团黑乎乎冒着热气的饼子滚落出来。
正是那些跑“索唤”的闲汉们装外卖的标配家伙!
“王府尹!看这个!”一个衙役抖着手捧来半片焦黑的木牌,边缘还残留着鎏金的兽纹和半个“云”字——正是王云官轿的身份凭信!
(http://www.shuxiangmendi.net/book/cagiai-6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shuxiangmend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