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正发愁的工部侍郎王寓，一脸懵懂，好死不死凑过来接话：“这位中贵人所言‘躺平’之法……莫不是《黄帝内经》提及之抱元守一、固气培本之大道？精深！甚是精深呐！”（纯学术探讨脸，不识趣得很。）
“哎哟喂！我的王大学士！您可真真是学究天人哪！通五经贯六艺的大圣人！”梁安一个夸张的冲天大白眼翻上去，唾沫星子差点喷王寓脸上，“依咱家这拙眼看，您该去太医局当院判老爷！缩在工部扒拉算盘子？糟践您这通天的大学问啦！”
“中贵人……倒是体恤。”洪钟似的嗓子闷雷般响起。
鲁智深那颗反着寒光的锃亮大光头从旁边廊柱后头探了出来，蒲扇般的大手里还捏着半个冻得硬邦邦能砸核桃的冷炊饼。
他那根碗口粗的铁禅杖“当啷”一声脆响，随意把旁边取暖铜火盆的盖子挑开，探头往里瞧了瞧：
“嘿！这不是童贯那没卵蛋的老货舔着脸孝敬太上皇的‘麒麟炭’？啧啧，御用贡品！稀罕玩意儿！烧起来劲就是足！”（一边说一边旁若无人地把冻炊饼往火苗上烤。）
“噌！”
一道裹着寒气的冰冷铁枪，猝然横在了鲁智深和梁安之间！硬生生隔开了！
林冲面色阴沉如同铸铁，枪尖上积雪簌簌震落，露出了枪杆上三个刺入骨髓、阴森森的小刻字——白虎堂！
（高俅！当年那场要命的构陷死局！生生逼得他家破人亡！这刻痕，入骨入髓！烧成灰都认得！）
“闭嘴！误了军情，唯你是问！”林冲声音不高，却带着磨刀石蹭过刀刃的沉铁压力。
“得得得！咱家这就去！这就去摸龙须！找不自在！”梁安哭丧着脸，像只斗败的瘟鸡，甩着拂尘小跑着冲向明仁宫暖阁，嘴里碎碎念：“倒了八辈子血霉的苦差！回头官家掀翻了御案砸碎了前朝的贡瓶儿……你们这帮酸文假醋的老爷可得摊钱啊！！”
明仁宫暖阁深处。
帐子里点的鹅梨帐中香丝丝缕缕，压不住那股沉甸甸、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赵福金整个人蜷在厚实的锦被里，眉头拧成疙瘩，睡梦中身体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仿佛还在千军万马里左冲右突，劈砍厮杀。
迷迷糊糊……
大学阶梯教室的白炽灯管晃得人眼晕……历史教授的声音遥远得像隔着水……
梳着马尾辫的自己猛地举手站起来，声音又急又冲：“老师！我就想不明白！咱们那么璀璨的文明，咋就干不过一帮拿刀砍人的蛮子？！”
讲台上，教授模样的“自己”，脸藏在背光里，声音冰冷得像铁疙瘩摔在水泥地上：
“为什么？因为——刀片子落下来永远比蘸墨的笔头子快一步！”
这话跟炸雷似的！一下子把她劈醒了！睁眼！
“官家……”春夏端着盛温水的铜盆，猫着腰溜到床边，声音轻得像怕惊醒空气，“李……李相爷他们……又在门口堵着啦……”
“朕耳朵没聋。”赵福金猛地一把掀开身上暖烘烘的锦被！
黑缎子似的长发瀑布一样倾泻下来，衬得她脸色苍白如雪，眼底的血丝盘根错节！可那眼珠子深处……却燃着两簇焚天灭地的狂烈火苗！
“拿衣服来！要利索的！”
“要……要不要簪上那支赤金攒珠凤钗？看着威……威严些……”春夏小心翼翼地捧起妆台上那支沉甸甸的九尾赤金凤凰衔珠钗，大气不敢喘。
“还簪个鸟毛簪！”赵福金赤脚“砰”地踩进冰冷的鹿皮战靴，扫都没扫那凤钗一眼，劈手一把薅过妆台角上那卷普普通通、染成暗红色的粗麻绳！
手指翻飞！快如穿花！
三下！五除二！
满头乌云般的青丝被这根暗红刺眼的粗麻绳紧紧束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扬起的、利落无比的马尾！麻绳如血染！青丝似泼墨！
“金贼的砍刀都他妈劈到汴梁城垛子上了！老子还在后头抹胭脂描眉毛插花戴朵？！当老娘是庙里泥巴糊出来吃香火的金身娃娃么？！”
她猛地一个旋身！脑后那束暗红麻绳的梢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短促的弧线！眼神锐利得像是刚在磨刀石上开了刃的杀猪刀！
“这大宋的江山社稷！就是老娘的身！老娘的血！一寸一寸！都得靠老娘带着将士们拿命去拼！拿骨头去硬扛！拿血去往回收！！”
明仁宫暖阁廊下。
梁安伸长脖子抻着老腰，眼巴巴瞅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心里头早把外面那群冻成鹌鹑的文武大臣祖宗十八代的枯骨都骂冒烟了：
这帮老棺材瓤子！催命鬼托生的？官家才多大点岁数？非把人往死里榨？榨干了大家伙儿一起下油锅炸炸？！
“吱嘎嘎——！！！”
沉重的殿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力道之大，带起一阵强风！
凛冽刺骨的北风如同挣脱束缚的凶兽，“嗷呜”一声咆哮着灌入暖廊！
女帝赵福金，裹着素白狐裘大氅，裹挟着一身刚从战场抽身般的凛冽寒气，踏着风雪大步而出！
脑后那束用粗麻绳高高扎起的马尾辫，随着她每一步重重踏在冰冷石阶上，在狂暴的朔风中有力地甩动着！
竟似那百战沙场的老卒盔甲上，那束饱染敌人血污的战缨！迎面扑来的那股子凶悍霸蛮的杀气，刮得人脸皮生疼！
“嘶……”梁安倒吸一口冷气，冻得眯起的老眼却骤然爆开一簇贼亮贼亮的光，忍不住搓着手，用极低的声音咕哝，带着浓烈的赞赏：
“诶呦我的亲娘姥姥！这派头——对路子！太他娘的对路子！”
老脸上的褶子瞬间舒展开，浑浊的老眼里竟挤出一丝浑浊但实实在在的欣慰：
“比那压断脖颈子的死沉凤冠……瞧着顺眼一千倍！嘿！这才像个话……活人精！人精赛水滑，这大宋啊，总算摊上个能扛事的活……呃……”（他猛地意识到失言，赶紧捂嘴，眼珠子贼溜溜地西下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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