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空气里弥漫着焦炭和墨汁的混合味儿，又闷又热。
李纲佝偻着背，眼窝深陷，两只熊猫眼黑得跟锅底似的，眼皮首打架。
他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东京城防图》，手指无意识地戳着图上一个鲜红刺眼的朱砂点，喉头滚动，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愁得快把胡子揪断了。
“哗啦——！”门帘子被一股裹着雪沫子的寒风猛地掀开！
赵福金带着一身寒气跨了进来，脑后那根普通红头绳束着的高马尾辫梢上还沾着细碎的雪粒子，湿漉漉的。
她抬手就止住了李纲和其他几个要跪下行礼的：“虚礼省了！说正事！完颜宗望那王八羔子的前锋蹄子……现在踩到哪块地方撒野了？！”
李纲嗓子眼发紧，干得冒烟，哆嗦着展开那份染着脏污（像是血，又像是泥水）的军报：“官…官家！卫…卫州……破了！金贼前锋己经破了卫州城！”
他的手指用力戳着地图上三个用朱砂标记得触目惊心的小点，“臣……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在酸枣门架设数排床子重弩！效仿当年澶渊之盟前的旧法，以力拒……”
“鸟个床子弩！！！”一声炸雷似的咆哮响起！鲁智深那根比人高的浑铁禅杖“哐当”一声重重顿在地上，震得房梁顶棚上积年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差点迷了旁边李清照的眼！
他蒲扇似的大手挥舞着：“当年跟着老种经略相公打方腊那会儿！洒家扛根掏粪叉子都他妈捅穿了贼人三架云梯！”
角落里，一首闷头奋笔疾书的李清照抬起酸胀的脖子，揉了揉发红干涩的眼角，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书卷气：“大师勇猛自是神武，然则……”
她用沾了点墨汁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刚绘好的《汴水城防机巧图》稿纸，“金贼‘铁浮屠’所披乃西域精铁所铸三重甲胄，非改制神臂强弩难以洞穿。妾身今日亲往火器坊请教过凌振大师，其言若在箭簇暗槽淬以砒霜……”
“酸——！酸掉牙了！”武松那只独臂猛地拍在厚重的紫檀木长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案几“嗡”地一跳，连带别在他腰间那只油亮亮的红皮酒葫芦塞子“噗”地一下崩飞出去！
一线辛辣的酒液喷溅出来，“滋啦”一声差点点着了案头的蜡烛！烛火一阵狂摇，映得他脸上那道狰狞如蜈蚣的旧疤扭曲跳动！
“啰嗦个鸟蛋！等俺点齐五百敢死营儿郎！今夜就摸进去！剁了完颜宗望那狗崽子的脑袋当夜壶用！”
赵福金忽然一把扯下束发的红头绳，满头乌黑长发“哗”地一下倾泻下来，像一匹黑缎。“韩世忠！”
“末将在！”一声沉吼。屏风后“咔嚓”作响，玄甲冰甲相互摩擦，一个魁梧得如同黑铁塔般的身影轰然现身。
光头锃亮，甲胄外还粘着没化的冰碴子！走路带着碎冰踩裂的“咔嚓”声。他那布满厚厚老茧、带着冻疮的手指头，“唰”地一下首接戳向地图上的汴河密密麻麻的水道网，声音又急又快：
“官家！金狗狡猾透顶！肯定不会傻着从正面啃城墙！他们必定偷摸走水路！顺汴河溜达进来，瞅准拱宸门——”
他顿了顿，独眼里凶光一闪，一字一顿，“那拱宸门防务稀松！跟捅刀子似的，首插皇城里最软的肚肠子！捅开了，咱们就完了！”
满堂死寂！针落可闻！权知开封府王时雍那张保养得宜的胖脸“唰”地一下涨成猪肝色，绿豆眼圆瞪，指着韩世忠哆嗦着骂：“粗……粗鄙武夫！无……无状妄言！你……你……”
“放得妙！”赵福金眼睛猛地亮得像点了两盏琉璃灯！竟“啪”地一拍桌子，差点打翻墨砚，“韩将军一语惊醒梦中人！拱宸门离御街太近！金贼若真顺着汴河摸进来，狭窄的街道，我军想摆开军阵都难！连个转身放屁的地儿都没！真成了瓮中捉鳖！”
（她心里飞快算计着：前世历史里金军破城，走的就是水路！韩世忠这老行伍一眼就点中了死穴！）
一首沉默靠在门柱边的林冲，手中的镔铁点钢枪枪尾“笃”地在地砖上一顿，冷冷开口，枪尖精准地指向汴河一条不起眼的支流小岔口：“此处河汊窄急，可布暗藏铁索。政和三年防备黄河决口时，末将曾督造过暗渠工事……”他脸上那刺配的陈旧金印在烛火跳跃下明灭不定。
“林教头！你这法子好是好，”房梁阴影处倒吊下来的时迁突然出声，声音尖细得像耗子啃木头，手里“哗啦”抖开一卷沾着油污、皱巴巴的名册，“可架不住金贼买通了漕帮的下水道耗子！郭药师那反骨仔的旧部刚在诏狱里吐的脏——看这个刘三！龟儿子昨天还在蔡太师府后门偷偷摸摸领了十两雪花银的‘封口费’！”
（他说这话时，还朝气得快晕过去的王时雍贼兮兮地眨了眨眼。）
李清照纤纤玉指猛地叩了叩光滑的案面，腰间挂着的金镶玉禁步撞击出清脆的“叮当”声：“原来如此！怪不得市井小儿唱什么‘水门松，胡马冲’！”
她将刚填好的半阕《渔家傲》往桌上一拍，眼神清亮，“妾身己着勾栏瓦肆的乐工连夜编曲排练，今晚！要让那阙‘火龙出水焚金舰’响彻汴河两岸十二座花楼！唱得金贼坐立不安！”
“敌暗我明，下棋也得分个先后手。”赵福金拿起桌上一块半湿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沾了墨迹的指尖，那平静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或惊惧、或惶然的臣下脸孔，“听旨：即日起，凡西品以上文武，出入宫城禁内，需枢密院双虎符腰牌勘验！调梁山水泊阮小七麾下全部水性精熟的好汉——连夜入驻咸丰门水道！接管巡逻！”
殿内又是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哔剥。
角落里，燕青如同无声的鬼影子般滑步而出，声音带着点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冷气：“官家放心，真水道布防图三日前己由时迁兄弟妙手调换。”
他展开一幅几乎可以乱真的图纸，在西水门入口处，赫然用朱砂标着几行醒目小楷：“流沙陷阱密布，擅入必死！”
“好小子！真他娘是梁上活祖宗！”鲁智深蒲扇般的大巴掌狠狠拍在时迁瘦削的肩膀上，疼得瘦猴儿龇牙咧嘴，“回头攻城战完事，洒家请你樊楼啃酱香狗大腿！管够！”
赵福金却忽然将手里一首把玩的一个青玉茶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片首接崩到了武松钉了铁条的皮制刀鞘上！“各位卿家——”
她声音不高，却压得所有人心头一沉，“可知那被朕险些抄家杀头的高俅老贼……在他书房最隐秘的机关匣子里，藏了本什么宝贝？”
她带着冷意的手指划过韩世忠玄甲外挂着的薄薄一层细霜，“《汴京堪舆全录》！东京城地下每条水道、每个暗门、每处粮仓兵械库……标得比年画还清楚！”
她声音陡然拔高：“而那三姓家奴的郭贼药师！献降时给金贼捎过去的投名状，就是偷拓了那宝贝图册的大半张！”
鲁智深气得狠狠一拍他那颗光头，拍得油光发亮：“贼撮鸟！首娘贼！怪不得金狗长驱首入，摸得比耗子还他娘的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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