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暴雨彻底冲刷过的天空，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她费力地转过头，目光终于对上皇帝的视线。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如同初生的小鹿，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和全然的依赖。嘴唇微微颤抖着，因为失血而苍白得近乎透明。
“西郎……” 她的声音微弱、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后怕。
皇帝的心，似乎被这声久违的、带着全然依赖的呼唤，轻轻触动了一下。他脸上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
年世兰看着他，眼神更加无助，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迅速盈满了眼眶，然后，大颗大颗地滚落，沿着苍白的面颊滑下，无声地洇湿了枕畔。
“西郎……” 她又唤了一声，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也因恐惧而微微颤抖起来。“昨夜……昨夜世兰好怕……做了一个好长、好可怕的梦……”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
“我梦见……梦见你不要我了……” 她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似乎想去抓住皇帝的衣袖寻求一丝安慰，却又怯生生地不敢真碰上去，停在半空，指尖都在发颤。
“好多好多人围着我……他们……他们笑得好可怕……要把我拖到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去……我怎么哭，怎么喊西郎……你都不来……”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得更凶。她哭得抽噎起来，单薄的肩膀耸动着，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他们说……说世兰犯了错……说西郎再也不会理世兰了……要把世兰丢得远远的……永远永远都见不到西郎了……”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悲伤。
整个翊坤宫正殿，只剩下她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和窗外未曾停歇的淅沥雨声。
皇帝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女人。
她额角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渗出血迹，脸色苍白如纸，泪水冲刷过的脸庞显得无比脆弱。
那双曾经盛满骄纵和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碎的恐惧和依恋。
这种全然依赖、毫无保留的脆弱姿态，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彻底松缓下来，眼中最后一丝审视也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心疼、怜惜和掌控欲得到极大满足的柔和光芒。
他伸出手，这一次，稳稳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握住了年世兰那只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的冰凉小手。
“傻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磁性，带着帝王的笃定，“朕怎会不要你？你是朕的世兰，是朕心尖上的人。”
他微微用力，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不过是个噩梦罢了。定是你身子不爽利，又受了惊吓。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
他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探向腰间，想捻动那串从不离身的紫檀佛珠，寻求一丝心绪的安定。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光滑圆润的珠子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断裂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皇帝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僵！
他低头，只见那串跟随他多年、浸润了无数心绪的紫檀佛珠，其中一颗，竟毫无征兆地、齐整地裂开了！
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精准地剖开，断口光滑如镜。那半颗珠子，无声无息地脱离丝线，滚落下来，掉在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又弹了一下，最终滚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嗒”的一声。
皇帝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半颗滚落脚边的佛珠上。
那光滑如镜的断裂面，在明亮的宫灯下，反射出一点冰冷刺眼的光。
皇帝的呼吸，几不可闻地窒了一瞬。
翊坤宫内的空气，仿佛随着那半颗佛珠的落地，凝滞了一瞬。宫人们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更轻。
太医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殿内的柱子。
唯有颂芝和周宁海，瞥见那颗滚落的珠子，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窜起。
年世兰的哭泣也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怯怯地、带着一丝懵懂的不安，望向皇帝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庞，小声抽噎着问：“西郎……怎么了？是……是世兰说错话了吗？”
那声音里的委屈和小心翼翼，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皇帝心头的异样。
皇帝的目光从地上那半颗佛珠上缓缓移开，重新落回年世兰苍白脆弱的脸上。
他脸上那瞬间的僵硬如同冰面裂痕，迅速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安的温存所覆盖。
“无事。”他唇角勾起一丝安抚的笑意，握着年世兰的手更紧了些，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是颗珠子罢了。定是年深日久，丝线有些松了。你莫怕。”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转向垂手侍立的太医，语气转为惯常的威严，“华妃的伤情究竟如何？可有大碍？”
为首的太医连忙躬身回禀，声音带着谨慎：“回皇上，娘娘凤体受惊，又兼后脑受创，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颅骨。只是……”
他略一迟疑，“娘娘脉象浮虚，肝气郁结甚重，心胆俱虚之象明显，显是受了极大惊吓，心神动荡不安。需得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臣等己开了安神定惊、化瘀止血的方子，按时服用，细心调理，凤体应可无虞。”
皇帝闻言，眉头微蹙，看向年世兰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怜惜：“听见了？太医说了，需得静养。翊坤宫上下都给朕仔细伺候着！若再让娘娘有丝毫闪失，仔细你们的脑袋！”他语气陡然转厉，殿内宫人齐刷刷跪倒一片，噤若寒蝉。
“至于你，”皇帝的目光又落回年世兰脸上，语气复又柔和，“什么也不要想，就安心养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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