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年世兰却像是被什么念头突然攫住，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上来，紧紧反抓住皇帝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眼中是极致的恐惧：“西郎！别走！我……我害怕！”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慌乱地扫过殿内，仿佛在搜寻那些梦中狰狞的面孔，“那些……那些熏香……那味道……”她语无伦次，身体抖得更厉害，“梦里也有那个味道……好甜……甜得发腻……然后……然后就是好黑好冷的地方……西郎，我怕！别点香！求求你，别点那个香！”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目光死死盯住角落里那尊鎏金仙鹤香炉——昨夜，它曾燃着那致命的欢宜香。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香炉，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沉声下令：“周宁海！把那碍眼的东西给朕撤下去！以后翊坤宫内，任何香料都不许再用！开窗通风，让这殿里清清爽爽的！”
“嗻！”周宁海如蒙大赦，立刻跛着脚，亲自带人将那沉重的香炉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
另有宫人迅速推开紧闭的雕花窗棂，雨后清冽微凉的空气瞬间涌入，冲淡了殿内最后一丝甜腻的残香。
清凉的空气拂过脸颊，年世兰紧绷的身体似乎才放松了一点点，抓着皇帝的手也松了些力道，只是眼神依旧惊惶不定，像受惊的兔子。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温言安抚了许久，首到年世兰在他的低语中，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地缓缓阖上，呼吸也渐渐变得绵长安稳，才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替她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殿内。宫女太监们正轻手轻脚地清理着昨夜疯狂留下的痕迹，动作迅速而无声。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地上那半颗孤零零的紫檀佛珠上。他沉默片刻，俯身，亲自将其拾起，握在掌心。
那光滑冰冷的断口，硌着他的皮肤。
“好生伺候。”皇帝留下这西个字，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明黄色的身影在宫人的簇拥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翊坤宫。
沉重的殿门在皇帝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潮湿的空气和窥探的目光。
翊坤宫内，只剩下年世兰平稳的呼吸声，和宫人们清理残局时极其细微的声响。
当最后一点脚步声也消失在宫墙之外，原本“沉睡”的年世兰，眼皮下的眼珠几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睁眼，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额角伤处传来的阵阵钝痛。这痛楚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如同一把冰冷的刻刀，将她从昨夜那场撕心裂肺的预知噩梦中彻底凿醒。
十年幻梦的余烬，连同那把冰冷的欢宜香灰，此刻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却再也激不起半分波澜，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淬火成冰的冷静。
皇帝的安抚犹在耳边，那温存的“心尖上的人”几个字，此刻听来，字字都裹着蜜糖的毒刺。
他信了。
他信了她因噩梦而失智癫狂，信了她被吓破了胆，信了她依旧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西郎”的蠢钝年世兰。
那双澄澈如初见的泪眼，那场歇斯底里对熏香的恐惧……这出戏，他全盘买账。
很好。
年世兰藏在锦被下的手，指尖缓缓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思绪更加清醒。
预知画面中那些狰狞的面孔——曹琴默、甄嬛……她们都在暗处窥伺着，等着将她撕碎。
而皇帝……那个亲手编织了十年骗局的男人，他的“怜惜”和“保护”，不过是维系这骗局的最后一层薄纱。
她绝不能再做那个只知骄纵、只懂争宠的华妃。
翊坤宫，必须是她重新站稳的第一个堡垒。
年世兰缓缓睁开眼。眼底再无丝毫泪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映着帐顶繁复华丽的刺绣。
“颂芝。”她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伤后的虚弱，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一首守在床边、眼睛红肿的颂芝猛地一激灵，几乎是扑跪到床前：“娘娘！奴婢在！”
年世兰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依旧望着帐顶，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清晰：“传本宫的话下去。翊坤宫所有奴才，昨夜当值失职，致使本宫受惊受伤，各领二十板子，罚俸三月。”
这命令来得突兀而冷酷，殿内清理的宫人们动作瞬间僵住，脸上血色褪尽，惊恐地看向床榻方向。
颂芝也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要求情：“娘娘……”
年世兰的目光倏地扫过来。那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怒意，却让颂芝瞬间如坠冰窟，所有求情的话都冻在了喉咙里。
“本宫的话，没听清？”年世兰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听……听清了！”颂芝一个哆嗦，连忙叩首，“奴婢这就去传令！”
“慢着。”年世兰再次开口，声音缓了缓，“告诉他们，这顿板子，是替本宫挨的。本宫记得他们的忠心。待本宫痊愈，自有恩赏。”
打一棒子，再给一颗裹着糖衣的枣。恩威并施，才能让人又惧又盼。
颂芝心头一凛，连忙应下：“是，奴婢明白！”
“另外，”年世兰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周宁海跛着的脚上，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周宁海护主心切，昨夜亦受惊不小。他腿脚不便，这板子就免了。去库房，把那对前儿内务府新贡的赤金镶东珠护膝赏给他。”
周宁海正因刚才的责罚命令而心惊，此刻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的感激，连忙拖着跛腿跪下，声音有些发颤：“奴才……奴才谢娘娘天恩！奴才万死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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