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玻璃厂的下班铃声响起时,夕阳己经染红了整个厂区。
议文摘下手套,揉了揉指节处磨出的薄茧。
几个月前她还是连花纸都贴不平的生手,如今己是车间里速度最快的贴花工之一。
议文是一个特殊的调度员,她不但管理小组的人员和产品调度,也时常参与生产劳动,放不下手里的活儿,时间一长,议文很受工友和领导的赏识。
"议文姐,后天见,明天好好休息呀!"小雨挎着帆布包冲她挥手,跟议文在一起,小雨像一只活泼的小燕子。
议文笑着点头,把蓝色工装外套搭在臂弯里。
明天又是一个周天,是王蕊安排她去参加联谊会的时间。
王蕊说,到时候会有几个不错的军官参加。是该往前看了,她摸着脖子上新买的红丝巾想。
刚走出厂区铁门,一阵北风卷着沙粒打在她脸上。议文低头系紧丝巾,再抬头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十步开外的老槐树下,王平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脚边放着个褪色的旅行包,正满脸期待地站在那里!
他比记忆里黑瘦了许多,下巴上冒着青茬,唯有那双眼睛还像从前一样清亮,此刻正首首望过来。
议文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可双腿像灌了铅。她看着王平一步步走近,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火车车厢味道的熟悉气息。
“文文!”王平的口中呓语一般地喊着议文。
"你..."议文嗓子发紧,"你?"
议文感觉一阵眩晕,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到处找你,静姐家锁着门,王蕊姐姐也不在。"王平苦笑着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我甚至还去了明镜律师事务所,最后还是汪律师告诉我你在这儿。"
他指尖有轻微颤抖,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燃。
王平猛地吸了一口烟,眼睛里泛起了红,他紧紧盯着议文,“文文,你那么看着我干嘛?不认识我了吗?”
见议文依然呆立不动,王平有些激动。
"文文,"王平突然抓住她手腕,掌心粗粝的茧子磨得她生疼,"我妈以死相逼,她怕我会永远留在山东,后来又把我锁在陕北老家三个月,前天我才翻墙跑出来。"
王平极力解释着,他似乎明白,自己的不辞而别给议文留下的会是什么。
议文这才注意到王平右手手背有道结痂的伤口。
远处厂门口几个女工好奇地张望,她猛地抽回手:"你,你……"
议文有许多话要对王平说,许多的,委屈……
可现在,她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也想不起来。
"医院是回不去了,领导说我太随便,那里不要我了。"
王平又从口袋掏出张皱巴巴的车票,"从陕北到德市,站了十西个小时。"票根上还沾着可疑的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议文盯着那张车票,突然发现王平左腕有道狰狞的疤痕——是麻绳勒过的痕迹。她胃部一阵绞痛。
"疼吗?"议文指着那疤痕问。
王平说:“看到你,就不疼了。”
“那,你,你妈会怎样?”议文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顺畅。
"我妈知道我来山东了。"王平把烟头碾灭在鞋底,"她说要是敢回山东,就当我这个儿子死了。"
他抬头笑了笑,眼尾挤出细纹,"所以我现在是黑户了,医院回不去,得和你一样打工过日子。"
议文瞅着王平,将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轻轻地笑了。
晚风掀起议文的红丝巾,像团跳动的火苗。
几个月前她哭湿了王平送给自己的灰围巾,现在的围巾,也,像,灰围巾,一样美丽。
王平突然单膝跪在砂石地上,沾满灰尘的牛仔裤瞬间磨出毛边。下班的人流中响起几声惊呼。
"你干什么!"议文有些吃惊。
旅行包被打开,里面除了一套换洗衣物,全是牛皮纸包的中药。"当归、黄芪、党参..."王平一个个数着,"你冬天手脚冰凉的毛病..."
议文再次呆愣愣地站着,身体微微颤抖。
"文文,"王平站起来拍打着膝盖,"我得让你知道,这次是我选你。"他指向玻璃厂斑驳的招牌,"你在哪,我在哪。"
远处传来保安的呵斥声,原来是小雨等人躲在传达室后面偷看。
议文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她急忙转身,拐进旁边的一条小巷。
墙皮剥落的窄道上堆满废玻璃渣,在夕阳下像碎钻石般刺眼。
"听着,"议文转身时红丝巾勾住了墙钉,"王平,我,这几个月,过得其实一点都不好!"
议文想哭,却看不出来,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好难受。
王平伸手去解缠住的红绸,呼吸喷在她耳畔:"我知道。我明天也去应聘搬运工,就你们厂隔壁的包装车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他指腹有薄茧,解开丝巾时却异常轻柔。
议文闻到他领口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和汗水的味道,这味道瞬间撕开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
去年冬天急诊室里的画面清晰得刺眼——他专注地低头,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她发间的输液管,指尖的温热透过冰冷的胶管传递过来。
那时她发烧昏沉,只觉得这双手是世上最安稳的港湾,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可现在,这光灼得她心口生疼。
“为什么是现在?”议文的声音细若蚊蚋,堵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被解开的红丝巾末端,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整整三个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那被抛弃、被遗忘的冰冷深渊仿佛再次将她吞噬,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冲出口。
“前两个月,是真的被锁在老家。”王平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他忽然抬手,有些笨拙地扯开了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衣领。
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议文的目光被迫聚焦——在他左侧锁骨下方,赫然印着一圈深紫泛黑的、触目惊心的圆形疤痕!
皮肤扭曲着,凹凸不平,像是被什么滚烫粗糙的东西反复磨砺、撕裂后又勉强愈合,狰狞地盘踞在那里。
议文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滚,喉咙像被扼住般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微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疤痕,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恐惧的痛楚。
她抬起一只手,指尖在空中悬停,想要触碰又不敢,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下来,紧紧揪住了自己工装的衣角。
“你妈,他们……这是在犯罪……”
议文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议文不是一个好律师,但她首先想到的却是法律。
她很心疼,也很愤怒。
她不明白,在现在的社会里,竟然真的有这种事情?而且还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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