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章 没人轻松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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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章 没人轻松活着

 

1-

入伏的第七天,空气像被拧干了最后一丝水汽,连月亮都躲在灰蒙蒙的云后懒得露头。李老头躺在竹床上翻了个身,竹篾子硌得后背发烫,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凉席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汪——汪——汪!”

西头王二家的大黄又开始了。那叫声跟往日不同,透着股气急败坏的躁,一声比一声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尾巴。李老头抓起蒲扇拍了拍,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带着柏油路面被晒化的味儿。

他坐起身,借着窗缝透进来的路灯余光瞅了瞅院里的老槐树。叶子蔫头耷脑地挂着,连知了都热得闭了嘴,只有大黄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撞来撞去,撞得人心里发慌。

“这狗日的天。”李老头骂了句,抄起墙角的搪瓷缸子灌了口凉白开。水是下午晾的,现在喝着跟温水没两样,顺着喉咙滑下去,反倒激出更多汗来。

大黄还在叫,中间夹杂着王二媳妇不耐烦的呵斥:“叫什么叫!再叫把你拴煤炉上烤了!”

叫声歇了两秒,紧接着又炸开,更凶了,像是在跟谁怄气。李老头忽然想起早上出门买菜,看见大黄趴在胡同口的梧桐树下,舌头伸得老长,肚皮贴在被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一动都不动,当时还跟王二打趣说“你家狗快成热狗了”。

现在看来,这热狗是真被逼急了。

他走到院门口,拉开门闩。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黄的吠声从远处传来,还有不知谁家空调外机嗡嗡的轰鸣,像只疲惫的虫子在喘气。空气烫得能煎鸡蛋,脚踩在水泥地上都觉得灼得慌。

“汪——!”

大黄的叫声突然变了调,带着点凄厉。李老头皱了皱眉,正想转身,就看见对门张奶奶家的灯亮了。张奶奶探出头,扶着门框咳嗽两声:“老李,你也没睡啊?这狗叫得人心烦,怕不是中了暑吧?”

李老头没应声,望着西头的方向。大黄的叫声渐渐弱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突然就没了声息。

巷子里彻底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还有皮肤表面汗液蒸发时细微的“滋滋”声。李老头站了会儿,后背的汗己经把褂子浸透,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屋。刚躺下,就听见西头传来王二慌里慌张的喊声:“大黄!大黄!你咋了?”

夜,还长得很。竹床上的李老头睁着眼,望着黑漆漆的房梁,感觉自己像条被丢在锅里慢炖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张伟把枕头狠狠砸向窗户,玻璃震颤着发出闷响,却挡不住窗外那道撕裂夜色的狗叫。

爹的!”他吼出声,喉咙干得发疼。空调早在两小时前就停了,跳闸的空气开关烫得像块烙铁,他摸了三次都没敢碰。汗水把凉席泡成了盐碱地,翻身时能听见皮肤与竹篾粘连的黏腻声响。

楼下的黄狗还在叫,那声音像是被人踩着尾巴,每一声都带着破音的凄厉。张伟抓起桌上的空酒瓶,想都没想就往地上摔。玻璃碎渣溅起来的瞬间,狗叫竟停顿了半秒,随即变本加厉,像是在故意挑衅。

“想找死是吧?”他赤红着眼冲到阳台,扶着发烫的栏杆往下看。昏黄的路灯下,那条瘦骨嶙峋的黄狗正绕着垃圾桶打转,尾巴夹得紧紧的,叫得浑身发抖。

三楼的刘婶探出头,睡衣领口被汗浸得发黑:“小张啊,别跟畜生置气了,这天谁不难受啊?”

“难受就他妈往人耳朵里钻?”张伟的声音劈了叉,“它活着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陪着熬?”他想起昨天在菜市场听人说,狗肉火锅能败火,说那肉紧实,炖烂了香得能掀翻屋顶。

黄狗突然抬头,绿油油的眼睛首勾勾盯着阳台。张伟浑身一激灵,像是被那目光烫到,猛地后退一步。

“叫啊!接着叫!”他抓起床头柜上的剪刀,指着楼下,“信不信我下去把你剁了?正好尝尝你这贱骨头有多香!”

狗叫得更凶了,混杂着爪子扒拉垃圾桶的哐当声。张伟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不是怕,是气的。他猛地拉开房门,楼道里的热浪迎面扑来,像被人迎面泼了盆开水。

“张伟你干啥去?”刘婶在楼上喊。

他没回头,赤着脚踩在烫人的楼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楼下的狗似乎察觉到什么,叫声里多了丝慌乱,却依旧不肯停。

走到单元门口,他看见黄狗正对着铁门狂吠,涎水从嘴角滴落,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瞬间就被蒸发。张伟握紧剪刀,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对面楼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尖锐得像根针,刺破了粘稠的夜色。紧接着是女人的哄劝声,带着哭腔:“宝宝别哭了,妈妈给你扇扇……”

黄狗的叫声戛然而止。

张伟举着剪刀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那条狗夹着尾巴后退两步,喉咙里发出呜咽,转身钻进了垃圾桶后面的阴影里。

空气依旧滚烫,只是那股要把人逼疯的躁意,好像随着狗叫声的消失,悄悄泄了点气。他慢慢松开手,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

楼上传来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他抬头望了望,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黑着,只有零星几扇透出微弱的光,像困在蒸笼里的眼睛。

张伟弯腰捡起剪刀,转身往回走。楼梯上的汗渍印着他的脚印,一步一个湿痕,很快就被烘干,没留下一点痕迹。

3

林建军盯着床上的媳妇,她额前的碎发全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嘴唇干得起皮,眉头拧成个疙瘩,嘴里哼哼着翻来覆去,像条离了水的鱼。他伸手想帮她把头发拨开,指尖刚碰到她的皮肤,就被烫得缩了回来——那热度烫得人心里发慌。

“爸!热!”五岁的儿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小背心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块发馊的膏药。孩子抓着自己的胳膊使劲挠,原本白净的皮肤上己经起了一片片红疹子,看得林建军眼仁发酸。

他猛地抓扯自己的头发,指缝里全是汗。风扇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来的风裹着一股霉味,扇叶上积的灰被吹得簌簌往下掉。昨天接到公司电话时,他也是这样站着,听着人事经理在那头用平稳的语气说“部门优化”,手里攥着的公交卡硌得掌心生疼。

“热……要爆炸了……”媳妇突然喃喃出声,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林建军扑过去握住她的手,那手烫得像揣了个小火炉。“不热了啊,我给你扇扇。”他抓起床边的蒲扇,胳膊抡得像风车,可扇到她脸上的风,连她额前的头发都吹不动。

儿子的哭声尖了起来,因为痒,也因为热,眼泪混着汗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歪歪扭扭的白痕。林建军看着那片红疹子,突然想起上周带孩子去超市,冰柜里的雪糕冒着白气,孩子盯着看了好久,他没舍得买——那时候还想着,省点钱给孩子交兴趣班的费用。

现在兴趣班没了,工作也没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空气像团火,呼地涌进来,烫得他嗓子眼发紧。远处不知谁家的空调外机还在嗡鸣,衬得这屋子更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皮箱。他突然恨起这栋老楼,恨这破风扇,恨自己口袋里那点连电费都快交不起的零钱。

“为什么要活着啊……”他对着窗户低吼,声音被热浪吞掉一半,听起来像句呜咽。媳妇的呓语,孩子的哭闹,还有自己胸腔里那股要炸开的烦躁,混在一起,像一锅熬坏了的粥,黏糊糊地堵着,咽不下,吐不出。

儿子突然不哭了,大概是累了,蜷在地板上,小胸脯一鼓一鼓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林建军走过去,蹲下来,把孩子汗湿的背心往上撩了撩。小家伙的肚皮滚烫,他用手背贴了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孩子肚子上,瞬间就被烫干了。

他把儿子抱起来,孩子轻得像团棉花。走到床边,他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媳妇身边,自己则蜷在床尾,背对着她们。风扇还在转,发出吱呀的哀鸣。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公司楼下的招聘启事,超市里的雪糕,还有儿子胳膊上的红疹子。

“再熬熬……”他对着黑暗说,不知道是说给她们听,还是说给自己,“等天亮了,就去买个西瓜。”

话音刚落,窗外的蝉突然叫了一声,又戛然而止,像是被这热天掐住了脖子。

3

陈兰把窗帘拉到只剩一条缝,指尖捏着布料,指节泛白。对面三楼那扇窗还亮着,暖黄的灯光里,那个男人的影子又映在了窗帘上——是老周,这套房子前主人的影子。

“还看?”丈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他翻身坐起,后背的汗在床单上印出深色的轮廓,“跟个鬼似的,天天盯着。”

陈兰没回头,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缝。老周的影子动了动,像是又在往这边瞅。她胃里一阵翻搅,想起三个月前搬进来那天,中介反复说“原房主急着脱手还债,人挺本分的”。现在看来,本分个屁。

这套两居室是她和丈夫咬着牙凑的首付,贷了三十年。搬进来第一天就发现对面楼三楼总亮着灯,后来才认出是老周——那个把房子贱卖、转头在对门租了间一居室的男人。

“他是不是有病?”陈兰的声音发颤,“自己赌输了家底,卖了房,现在天天杵在对面看,看什么?看我们怎么住他的破房子?还是看我们能不能住得安稳?”

丈夫走过来,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他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像这闷热的天气一样让人烦躁。“别理他,”丈夫说,“他就是自己过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

“可他就在那儿!”陈兰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我晾在阳台的衣服,孩子在客厅跑,甚至我们晚上开灯吃饭……他都在对面看着!你不觉得渗得慌吗?这房子我们住着,倒像给他当猴看!”

她想起上周六,孩子在阳台搭积木,老周突然在对面喊了一声“这阳台以前养过花”,吓得孩子手里的积木撒了一地。当时她隔着楼距吼回去“你看够了没有”,老周没应声,却把窗户推开了些,脸清清楚楚地露在那儿,嘴角还挂着笑——那笑像根针,扎得她浑身难受。

“要不……我们把窗帘全拉死?”丈夫搓着手,语气里带着讨好,“白天也拉着,他就看不见了。”

“拉死?”陈兰冷笑一声,眼圈红了,“凭什么?我们花了钱买的房子,凭什么要像躲贼一样躲着他?他欠了一屁股债活该,凭什么让我们替他的恶心买单?”

对面的灯突然晃了晃,老周的影子凑近了窗户,几乎要贴在玻璃上。陈兰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茶几,上面的玻璃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你看!他肯定听见了!”陈兰指着对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们不舒服!他自己烂在泥里,还要把别人拖下去!”

丈夫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手指被划破了,血珠滴在地板上,很快晕开一小片。“兰兰,算了,”他抬头看她,眼底全是疲惫,“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他爱看就看,我们过我们的。”

“过个屁!”陈兰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过去,“你每天下班回来,看见对面有双眼睛盯着咱家,你睡得着吗?孩子现在看见对面亮灯就躲房间里,你没发现吗?”

对面的灯灭了。

陈兰愣了愣,随即一股更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他不是走了,他是关了灯,在黑暗里看。

她冲到阳台,抓起晾衣杆对着对面挥了挥,吼道:“老周!你给我滚!这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你滚远点行不行!”

夜很静,她的声音在楼群里撞了撞,没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风带着热气吹过来,卷着楼下垃圾桶的馊味,扑了她一脸。

丈夫跟过来,把她拽回屋里。“别喊了,”他低声说,“邻居该听见了。”

陈兰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黑漆漆的窗户,突然觉得那黑暗里全是眼睛。她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挤出来,混着汗往下淌。

“这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她呜咽着,“这世界到底是给谁活的啊……”

对面的黑暗里,没有任何声音。

4

赵强把脸埋在枕头里,汗湿的布料糊在口鼻上,闷得人发慌。隔壁传来麻将牌碰撞的脆响,夹杂着女人的笑——是楼下开超市的王嫂,这个点还在赢钱。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着。

“该死的。”他咬着牙骂,声音被憋在闷热的空气里,像团没点燃的烂棉絮。

白天在菜市场,他撞见前同事小李,手里拎着刚买的进口水果,笑着说“换了个新单位,待遇还行”。那笑容刺得他眼睛疼。他还记得去年公司裁员,小李抱着箱子哭的样子,现在倒好,活得比谁都滋润。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催债短信。赵强一把抓过手机,狠狠砸在墙上。塑料壳裂开的声音很轻,却让他心里那股恶火蹿得更高。

他想起新闻里那个杀了邻居的男人,就因为邻居总在朋友圈晒出国旅游的照片。当时看的时候还骂“至于吗”,现在却觉得,怎么不至于?凭什么有人能在海边吹冷风,他却要在这蒸笼里数着硬币过日子?

窗外不知哪家的空调又启动了,外机嗡嗡转起来,像是在炫耀“我能吹冷风”。赵强走到窗边,扒开窗帘一角。斜对门那户亮着灯,阳台晾着崭新的连衣裙,是刚搬来的年轻 couple 买的,昨天他还听见他们商量周末去看电影。

“过的真好啊。”他低声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对小年轻不知道,他们晾在阳台的裙子,在他眼里比烧红的烙铁还刺眼。他们大概从没体会过,攥着皱巴巴的十块钱,在菜市场犹豫买不买青菜的滋味。

楼下的麻将声停了,王嫂的笑声又炸开:“自摸!给钱给钱!”

赵强的耳朵里突然钻进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点钞机哗啦啦转的动静,又像是谁在数硬币,叮当作响。他知道这是幻觉,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钻进脑子里,搅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都他妈背着我赚钱。”他喃喃自语,眼睛红得吓人,“都瞒着我过上好日子了。”

他想起离婚的妻子,临走时说“跟着你看不到一点盼头”,现在听说嫁了个开工厂的,住上了带电梯的房子。还有他那远房表哥,小时候总抢他零食,现在却在朋友圈发豪车照片。

全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他被钉在原地,还被人狠狠踩进泥里。

“凭什么?”他对着空屋子吼,“凭什么你们能活,我就得熬着?”

楼下的麻将声又响起来,王嫂又赢了。赵强抓起桌上的空酒瓶,想往楼下扔,手却僵在半空。他不敢。他连扔个瓶子的底气都没有,怕被王嫂追上来骂,怕邻居报警,怕连这租来的破屋子都待不下去。

那股恶火在胸腔里翻腾,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却找不到出口。他只能死死盯着对面阳台的连衣裙,在心里一遍遍地骂:该死,该死,都该死。

夜越来越深,空气依旧滚烫。赵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听着楼下隐约的笑声,听着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他知道,今晚又要睁着眼到天亮了,而那些他恨着的人,此刻大概正睡得安稳,嘴角还挂着笑。

这个世界真坏啊,坏得让人想把眼睛抠出来。他想。

5

梅姐坐在小马扎上,后背贴着斑驳的墙壁。墙皮被晒得发烫,像块巨大的烙铁,可她懒得挪——一动就出汗,汗湿了的旧 T 恤贴在身上,黏得像层胶皮。

屋里没开风扇,省电。空气里飘着股说不清的味,是她胳肢窝的汗味,是墙角堆着的纸箱霉味,还有窗外垃圾桶被晒馊的味。这些味混在一起,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钻进鼻孔时,她总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对面楼的空调水滴滴答答落在雨棚上,像在催命。梅姐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又短又胖,被正午的日头钉在原地。她早上就没洗脸,更别说换衣服了。那件灰扑扑的 T 恤是去年地摊上十块钱买的,领口磨得发毛,腋窝处印着圈深色的汗渍,硬邦邦的。

“省点水,省点电。”她每天都跟自己说。可省下来的钱,还不够给老家的儿子交补课费。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是三楼的租户下班回来,带着股廉价香水味。梅姐赶紧往墙角缩了缩,怕人看见她这副样子。那脚步声在她门口顿了顿,接着是压低的议论:“这屋怎么一股味……”

门没关严,风灌进来,卷着那话撞在梅姐脸上。她抓起脚边的抹布,假装擦桌子,耳朵却红得发烫。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嘴角,咸得发苦。

她恨夏天。恨这黏在身上的汗,恨洗了也晾不干的衣服,恨自己连开风扇都要算着电费的日子。可恨有什么用?秋天来了又怎样?冬天还不是要冻得手脚开裂,春天照样得为下一季的房租发愁。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条短视频推送,标题写着“普通人靠首播月入十万”。梅姐点开,屏幕里的女人穿着清凉的连衣裙,在空调房里笑盈盈地说话,背景是亮晶晶的打光灯。她赶紧划走,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她也试过。上个月对着镜头坐了三个晚上,说自己的日子,说儿子的病,说想赚点钱。首播间里最多的时候有五个人,还有两个是骂她“卖惨博同情”的。流量像天上的云,看得见,抓不着。

“都是骗子。”她对着黑屏嘟囔。那些说“努力就能成功”的,说“抓住风口就能飞”的,全是骗子。他们把钱、把光鲜亮丽的日子都攥在手里,却对着像她这样的人喊:“快来啊,这里有糖吃。”

可糖是假的,陷阱是真的。她见过隔壁单元的老李,学着人家炒股,把养老钱都赔进去,现在天天蹲在菜市场捡烂菜叶。

窗外的太阳更毒了,蝉叫得声嘶力竭。梅姐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摔倒。她走到水桶边,舀起半瓢早上晾的水,抿了一小口。水是温的,带着点铁锈味,可她舍不得多喝——楼下接水要刷卡,一块钱一桶。

汗又冒了出来,顺着后背往下滑,在衣服上晕开新的深色。她闻着自己身上的味,突然觉得恶心,不是恶心这味,是恶心自己。恶心自己连换件干净衣服、开扇风扇的资格都没有。

“快点过去吧……”她对着窗外的太阳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夏天快点过去,这日子也快点过去。可她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汗还会流,日子还会像块湿抹布,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条首播推送。梅姐看着屏幕里笑靥如花的女人,突然抓起手机,狠狠砸在墙上。塑料壳裂开的声音很轻,像根稻草,终于压垮了什么。

她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却没哭出声。汗和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滑下来,滴在发烫的地板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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