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嘴…烂泥沼…”秀莲的手指在海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鹰回岭以北那片犬牙交错的礁石群边缘。海风带着咸腥从敞开的营房门灌入,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曳,将她清冷而紧绷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营房内一片死寂,只有谢迁粗重的喘息和受伤哨长压抑的呻吟。悲愤和恐惧如同实质的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王霸“海阎王”的凶名,在这片海域如同瘟疫般令人胆寒。他那片用无数尸骨填出来的私盐滩,就是插在鹰回岭盐田咽喉上的毒刺!
“王霸!”谢迁一拳狠狠砸在粗糙的木桌上,碗碟跳起,“这狗贼!占着最好的滩涂,用最狠的手段!他这是要绝我们的路!总管!给我三百敢死弟兄!我连夜杀过去!就算拼光最后一人,也要剁了那狗贼的头!”
“拼?”秀莲猛地抬头,清冷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寒星,“拿兄弟们的命,去填那片吃人的烂泥沼?王霸巴不得你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锥般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营房内狂躁的复仇气氛。
“那…那怎么办?”谢迁喘着粗气,双目赤红,“难道兄弟们的血就白流了?任由那狗贼骑在我们头上拉屎?盐田还建不建?!”
“血债,自然要血偿!”秀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寒意,“但不是用我们的血,去填他的坑!他喜欢设陷阱?好!我们就送他一个更大的!一个让他…和他那群虾兵蟹将,有来无回的…毒火礁滩!”
“毒火礁滩?”谢迁和周墨同时一怔。
秀莲不再解释,她大步走到营房角落堆放物资的地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刚刚由麒麟舰运抵、尚未开封的货物。她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几个特殊的木箱:“周院正!开箱!”
周墨立刻上前,撬开木箱盖板。里面赫然是一排排密封的黑色陶罐,罐口用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气味——正是永安特制的猛火油罐!旁边另一个木箱里,则是成捆的、用油布包裹的导火索和拉发式简易地雷(以铸铁外壳包裹火药和碎铁片,触发即炸)。
“王霸的陷阱,是烂泥沼和暗箭。”秀莲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我们的陷阱,是礁石、烈火、和…无处可逃的绝路!”
她转向谢迁,语速极快:“谢将军!你立刻派出最熟悉黑沙嘴地形的老渔民!我要知道那片烂泥沼的具体范围、深度、涨潮退潮时的变化!还有,烂泥沼周围,哪些礁石区在退潮时会露出可以站人的礁盘?哪些地方是船只根本无法靠近的死角?”
“是!”谢迁虽然不明就里,但秀莲眼中的决绝让他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周院正!”秀莲的目光又投向周墨,“你亲自带人,清点所有猛火油罐、地雷、导火索!另外,收集所有能找到的鱼油、猪油、桐油!越多越好!再准备大量干柴、引火之物!我要…足够烧红半边天的火!”
“明白!”周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行动起来。
当夜,鹰回岭营地里灯火通明,一片肃杀而隐秘的忙碌。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被下了最严厉的封口令。谢迁派出的老渔民凭借惊人的记忆和对大海的敬畏,在简易沙盘上精确地标出了黑沙嘴烂泥沼的范围、深度变化规律,以及周围几片在退潮时会露出、涨潮时则被淹没的隐秘礁盘位置。
秀莲伏在沙盘前,海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她却浑然不觉。她的手指在沙盘上反复推演,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精确的计算光芒。
“这里…烂泥沼东侧这片最大的礁盘,退潮时会露出大半,足够藏下我们的人。涨潮时,海水会漫过这里,但礁石林立,大船无法靠近,小船也容易搁浅…”
“这里…西面这片尖礁区,涨潮时是绝路,退潮时更是布满暗礁的死地…”
“王霸的人,熟悉烂泥沼,但未必熟悉每一块礁石在潮汐下的变化…他们的快船,习惯从北面这个豁口进入黑沙嘴滩涂…”
一个大胆、狠绝、充分利用地利和潮汐的绝杀陷阱,在秀莲脑中快速成型!
“谢将军!”秀莲首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日黄昏涨潮时分,你亲自带一队人,乘两条快船,大张旗鼓去黑沙嘴‘收尸’!记住,要悲愤!要冲动!要让王霸的哨探看得清清楚楚!然后…你们要‘不小心’踩进烂泥沼的边缘!要‘惊慌失措’地撤退!留下几条船,几具‘尸体’(用草人伪装),还有…‘不小心’遗落一份‘盐田建设图’!图上要标明,我们将在三日后,趁大潮水位最高时,强攻黑沙嘴,捣毁他的盐灶!”
“诱饵?”谢迁眼睛一亮,“引蛇出洞?”
“不!”秀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请君入瓮!王霸生性多疑凶残,他绝不会坐等我们三日后进攻!他定会主动出击!趁我们‘新败’,人心惶惶,集结主力,在烂泥沼设下更大的埋伏,一举吃掉我们派去‘强攻’的队伍!而他选择的埋伏地点…”秀莲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烂泥沼东侧那片最大的礁盘位置,“必然是这里!退潮时便于藏兵,涨潮时海水也能掩护他们撤退!”
“而我们真正的杀招…”秀莲的目光转向周墨和吴小旗,“在涨潮开始退去的那一刻!”
“周院正!你带所有匠师和可靠人手,携带猛火油罐、鱼油桐油、干柴地雷,由老渔民引路,趁今夜最低潮位,潜入烂泥沼东侧这片礁盘!在礁石缝隙、退潮后露出的浅滩上,给我埋!埋下所有地雷!用油布包好引信!在礁石高处、背风处,堆满浸透油脂的干柴!用礁石巧妙遮蔽!再在礁盘通往烂泥沼的必经之路上,泼洒大量混合油脂!我要让这片礁盘,变成一座堆满干柴烈油的炼狱!”
“吴小旗!”秀莲的目光锐利如刀,“你带血旗营最精锐的火铳手和跳帮队,同样趁夜潜伏到西面那片尖礁区!那里退潮后礁石嶙峋,看似绝路,但有几条隐秘水道可以藏下舢板!带上所有猛火油喷筒!你们的任务,是在王霸的主力被吸引到东侧礁盘、战斗打响、潮水开始退去时,如同鬼魅般从西面尖礁区杀出!用燧发枪和猛火油,封死他们唯一能撤退的北面豁口!我要让他们…退无可退,葬身火海!”
“记住!”秀莲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此战,不要俘虏!王霸和他的核心党羽,一个不留!用他们的血,祭奠我们死去的兄弟!用这把火,告诉所有觊觎鹰回岭盐利的人——敢伸手,这就是下场!”
杀意!冰冷的、赤裸裸的杀意,弥漫在小小的营房内。谢迁、周墨、吴小旗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丽、眼神却如万载玄冰的女子,心中无不凛然。
“遵命!”三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决死的战意!
***
次日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海风带着不祥的呜咽。黑沙嘴烂泥沼边缘,两条打着谢迁部旗号的快船,果然如秀莲所料,在涨潮时“悲愤”地出现了。船上的人影显得慌乱而冲动,有人试图靠近泥沼边缘打捞“尸体”,结果“不慎”陷入泥沼边缘,引起一片惊呼和混乱。几具“尸体”和一条被“遗弃”的小船,连同那份“泄露”的盐田建设图,都被留在了泥沼边缘的浅水区。
暗处,几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悄然隐没。
当夜,黑沙嘴王霸盘踞的隐秘港湾内,灯火通明。一艘体型明显大于普通哨船的“座舰”上,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的“海阎王”王霸,正着手中那份缴获的“盐田建设图”,独眼中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
“哼!一群不知死活的泥腿子!杀了老子几个人,就妄想占老子的盐滩?还画了图?三日后趁大潮强攻?”王霸发出夜枭般的狞笑,“老子让他们活不过今晚!传令下去!所有弟兄!带上家伙!去东礁盘!给老子布下天罗地网!等那群蠢货来‘强攻’,老子要把他们一个个都钉在烂泥里喂王八!”
“老大英明!”周围一群凶神恶煞的盐枭喽啰齐声附和,脸上满是嗜血的兴奋。
夜色深沉。大批盐枭的快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悄无声息地驶出港湾,借着涨潮的水位,迅速而隐蔽地潜入了烂泥沼东侧那片巨大的礁盘区域。数百名手持鱼叉、短刀、弓弩的悍匪,在礁石间熟练地分散埋伏下来。他们对此地太熟悉了,退潮时这里就是他们的藏兵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等着“谢迁部复仇大军”自投罗网。
时间一点点流逝。海风越来越大,带着咸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油脂气味?埋伏的盐枭们并未在意,只当是海腥味。礁石高处,王霸独眼扫视着漆黑的海面,嘴角挂着残忍的弧度。快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马上就要来送死了!
突然!
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哨箭声,毫无征兆地从礁盘西侧最高的那块礁石上冲天而起!声音撕裂夜空,传出老远!
“怎么回事?!”王霸心中猛地一沉!那不是约定的信号!
“有埋伏?!”埋伏的盐枭们一阵骚动!
就在这骚动发生的瞬间——
轰!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如同地动山摇般,在礁盘各处猛然炸响!火光冲天!碎石混合着滚烫的碎铁片如同暴雨般横扫礁盘!惨叫声、惊呼声瞬间取代了死寂!
“地雷!有地雷!!”
“啊!我的腿!!”
“救命!”
埋伏的盐枭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炸懵了!礁石缝隙间、浅滩上,火光熊熊!更要命的是,爆炸引燃了事先堆放在背风处、浸透了鱼油桐油的干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浸透油脂的干柴瞬间爆燃!橘黄色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冰冷的礁石,浓烟滚滚而起!更恐怖的是,那些被泼洒在通往烂泥沼必经之路上的混合油脂,也被飞溅的火星点燃!整片礁盘通往泥沼的退路,瞬间变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中计了!快撤!撤!”王霸看着眼前瞬间化作炼狱的景象,魂飞魄散,嘶声力竭地大吼!
盐枭们惊恐万状,如同没头的苍蝇,本能地朝着唯一没有被大火完全封锁的、通往北面豁口的方向涌去!那里停泊着他们赖以逃生的快船!
然而,当他们乱哄哄地冲到礁盘边缘,试图跳上快船时——
砰!砰!砰!砰!
一阵清脆而致命的爆响,如同死神的镰刀,骤然从西面那片尖礁区的黑暗中响起!密集的铅弹如同冰雹般泼洒过来!冲在最前面的盐枭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血旗营!是永安的妖铳!”有人发出绝望的嘶喊!
紧接着,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呼——!呼——!呼——!
几道粘稠炽热的橘黄色火龙,带着刺鼻的焦臭味,从尖礁区隐蔽的水道中激射而出!火龙精准地覆盖了盐枭们聚集的滩头和几艘试图起锚的快船!
“啊——!!”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响彻夜空!被猛火油淋身的盐枭瞬间变成了翻滚哀嚎的火球!木质的快船遇火即燃,如同巨大的火炬照亮了海面!
退路被密集的燧发枪弹和猛火油火龙彻底封死!身后是烈焰熊熊的礁盘炼狱!脚下是吞噬生命的烂泥沼!王霸和他数百名核心党羽,如同被困在烈火地狱中的恶鬼,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秀莲!朱由检!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王霸独眼中充满了怨毒和绝望,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诅咒,随即被一股席卷而来的烈焰彻底吞噬!
礁滩之上,烈火焚天!浓烟滚滚,遮星蔽月!盐枭临死前的哀嚎、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声、海风的呜咽,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
远处,鹰回岭高高的瞭望台上。秀莲裹着一件单薄的披风,静静伫立。强劲的海风将她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吹散了空气中隐约传来的惨嚎与焦臭。她清丽的脸庞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望向炼狱的眸子深处,一片冰封的寒潭。
火光照亮了海面,也照亮了她身后盐田工地上,无数被惊醒、正惊恐又敬畏地望向那片死亡之地的流民和义军的脸庞。
这一夜,鹰回岭的盐还没晒出来。但“盐娘子”秀莲之名,己如同那焚尽黑沙嘴的毒火,带着无边的杀伐与威严,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盐路之上,再无人敢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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