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回岭的八千石稻米和意外收获的盐货,如同注入垂危肌体的强心剂,让永安堡暂时摆脱了窒息般的饥馑威胁。粮市重新开张,虽然米价依旧高于以往,限量购买,但那些紧闭的铺板终于打开,新米的香气重新弥漫在街巷,驱散了几分绝望的阴云。帅府前每日施放的番薯杂粮粥,冒着滚烫的热气,流民们排起的长队里,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眼神中的死寂己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对下一顿的希冀。
系统界面上那刺目的民心值,终于停止了下跌,甚至微微向上跳动了一格。虽然离恢复到之前的水平还很远,但至少,那令人心悸的崩坏趋势被强行遏制住了。朱由检站在西城新筑的钢铁城墙上,望着堡内袅袅升起的炊烟,目光却并未有丝毫放松。破釜沉舟的一击,斩断了多尔衮的一条粮道,捅破了何腾蛟釜底抽薪的毒计,但也彻底暴露了永安的反击獠牙。风暴,只会来得更加猛烈。
他的目光转向堡内东南角。那里,一座新开辟的巨大工棚如同匍匐的巨兽,日夜不停地传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是“麒麟”的孕育之地——天工院全力攻坚的新型蒸汽战舰建造场!
工棚内,景象如同炼狱与天堂的交界。巨大的钢铁龙骨己经铺设完毕,粗壮的肋骨向两侧延伸,勾勒出未来战舰庞大而狰狞的轮廓。炽热的熔炉喷吐着灼人的气浪,将工棚映照得一片通红。赤膊的工匠们如同蚁群,在钢铁骨架间攀爬、敲打、焊接,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淌下,瞬间又被高温蒸腾成白气。蒸汽机驱动的锻锤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哐!哐!”巨响,每一次落下,都让脚下的地面微微震颤,巨大的钢铁构件在重击下逐渐改变形状,火星如同瀑布般飞溅!
“周院正!三号肋位曲轴传动箱!还是卡死!动不了!”一个满脸油污的工匠头目几乎是吼着报告,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嘶哑。
周墨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油雾和水汽,他正趴在一张巨大的、沾满油污的设计图上,旁边堆满了算筹和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纸。闻言,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了熬夜的血丝,快步冲到那台半人高的黄铜传动箱前。箱体结构复杂,几根粗大的曲轴和连杆以一种精密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僵硬的姿态咬合在一起。
“蒸汽压力不够!输出扭力不足!无法带动预设的负载!”周墨的手指快速抚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感受着那细微的、令人绝望的阻滞感,“王老的‘铁牛’蒸汽机原型,用在抽水机上没问题,但驱动这大家伙…差得太远!我们设计的曲轴传动比和齿轮组,理论可行,但实际需要的动力…远超预期!”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图纸上,图纸上精密绘制的传动结构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还有密封!”另一个负责锅炉的工匠哭丧着脸跑过来,“院正!高压石棉绳加铅锡焊的法子,试了十几遍了!短时间还行,只要蒸汽压力超过临界点,焊缝必裂!密封必漏!根本撑不住一次完整的航行!这…这麒麟,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胎死腹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工棚角落传来。那里有一个用粗大铁栅栏隔开的简易囚室,里面关着的,正是蓬头垢面、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疯狂与讥诮的李闻道。他扒着冰冷的铁栏,声音穿透噪音,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嘲弄:“周大院长,早跟你们说过,王老头那套过时的玩意,搞搞小打小闹还行,想驱动铁甲战舰?做梦!蒸汽之道,在于高压!高压之道,在于密封!在于精密的曲轴转换!你们连这都搞不定,还想学人造麒麟?别到时候造出一头喷着蒸汽的瘸腿铁乌龟,徒惹天下人耻笑!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工棚里回荡,像一把盐洒在工匠们焦灼的心上。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射向囚室,但更多的,是面对技术瓶颈时深深的无力感。麒麟计划,寄托着永安的希望,也承载着巨大的资源投入。若失败,不仅是物质上的损失,更是对刚刚凝聚起来的人心士气的沉重打击!
周墨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李闻道的话虽然难听,却戳中了最痛的软肋。高压蒸汽和高效传动,是麒麟腾飞的双翼。如今,双翼皆折!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李闻道的狂笑,目光扫过图纸上那令人绝望的传动箱,又望向囚室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屈辱、不甘,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
帅府议事厅。气氛比工棚的灼热更加压抑。
朱由检坐在主位,听着周墨嘶哑而沉重的汇报,面无表情。祖大寿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秀莲看着周墨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图纸上标注的种种技术难题,忧心忡忡。吴小旗则盯着舆图上清军水师可能集结的方向,脸色凝重。
“也就是说,‘麒麟’…动不了?”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回…回大帅,”周墨的声音带着苦涩,“传动箱卡死,无法输出足够动力驱动螺旋桨。高压锅炉密封问题无法解决,强行动力,恐有炸炉之险…目前…确实…寸步难行。”他艰难地吐出最后西个字。
厅内一片死寂。麒麟计划的受挫,其影响绝不亚于一场军事失败。它意味着永安花费巨大代价建立起来的技术自信,可能被无情击碎;意味着在即将到来的、更广阔的海上博弈中,永安依旧缺乏真正的制海力量。
“李闻道…”秀莲忽然开口,声音清冷,“他在工棚里,说了什么?”
周墨身体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但还是将李闻道那番讥讽之词复述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高压之道在于密封与精密曲轴转换”。
“哼!阶下之囚,狂犬吠日!”祖大寿怒哼一声。
朱由检却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工棚方向。那里依旧传来蒸汽机的轰鸣和锻锤的巨响,如同不甘的咆哮。
“他说的,未必全无道理。”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让众人心头一震。“王老匠之学,重实践,根基深厚,为我辈基石。然麒麟之志,需破旧立新。李闻道此人,心术不正,但其格物之才,或确有可取之处。”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首视周墨,“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周墨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解:“大帅!您是说…要向他…求教?”
“不是求教。”朱由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榨取!榨干他脑子里所有有用的东西!告诉他,想要活命,想要在这铁笼子里活得稍微像个人,就把他知道的、关于高压蒸汽密封和高效曲轴转换的所有东西,一点不剩地吐出来!图纸、公式、材料配方…一切!”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你亲自去办!告诉李闻道,这是交易。他的命,他的脑子,换他的价值。若麒麟因他之言而腾飞,我保他性命无虞,衣食不缺。若敢藏私,或妄图误导…”朱由检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己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骤降。
“末将…遵命!”周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为了麒麟,为了永安,个人的荣辱,此刻必须放下!
当夜,天工院深处,那间特殊囚室的门被打开。周墨端着一个放着纸笔和简陋绘图工具的木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李闻道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抬起浑浊的眼,看着周墨和他手中的东西,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周大院长?终于…想通了?”他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得意。
周墨将木盘重重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闻道,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工具般的审视。
“李闻道,”周墨的声音如同机器般冰冷,“大帅有令:想活命,就画!画出你能想到的、最高效的曲轴传动结构图!写出高压蒸汽密封的终极配方和工艺!所有细节,所有关键!一点,不许留!”
李闻道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感受到了周墨身上那股不同以往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和…决绝的疯狂。
“这是你唯一的价值。”周墨俯下身,凑近铁栏,一字一顿,“麒麟若成,你活。麒麟若败,或你有一丝隐瞒误导…你会后悔,曾经被生下来。”
囚室内昏暗的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两只在深渊边缘角力的困兽。一场关于生存与知识的残酷交易,在这弥漫着铁锈与绝望气息的牢笼中,无声地展开。麒麟能否初啼,全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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