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在毒气森林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这片被云朵钦定为“领地”的荒地上,一个勉强能称之为村落的雏形,艰难地、歪歪扭扭地立了起来。
低矮的窝棚像一群疲惫的、蜷缩在地的土黄色刺猬,杂乱地挤在背靠岩石的空地上。墙壁是枯树枝和着稀泥胡乱糊就的,屋顶覆盖着枯草和破旧的油布,勉强能遮挡些白日里毒辣的日头和夜晚冰冷的露水。风一吹过,枯草和油布便发出“哗啦哗啦”的哀鸣,整个村落都弥漫着一股尘土、汗水和劣质草席霉烂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然而,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之下,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正如同地下深处那微弱的水汽般,悄然滋生、蔓延。变化的中心,正是那个粉雕玉琢、浑身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小女娃——云朵。
最初的极致恐惧过后,疲惫不堪的村民们开始用一种掺杂着敬畏、困惑和一丝卑微期盼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的“领主大人”。白日里,当云朵背着小手,像巡视自家后花园一样在窝棚间煞有介事地溜达时,原本聚在一起低声抱怨、唉声叹气的人群会瞬间噤声,脸上挤出僵硬而讨好的笑容,连腰都不自觉地弯了几分。晚上,有些胆大的妇人,会偷偷摸摸地聚在窝棚角落,压低声音,交换着各种离奇的猜测。
“你们说……这小祖宗到底是啥来头?”张二癞的娘周婶,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用她那特有的、尖细的嗓音低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怕毒瘴,能进那吃人的林子,还能……还能把大牛那么个大活人‘咻’一下变没了!”她夸张地比划着,脸上满是后怕和敬畏。
“我看哪,”李枣花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八成是土地公他老人家看咱们太惨,派座下的小童子下凡来搭救咱们了!你们看那通身的气派,那会发光的衣裳,寻常人家的娃娃哪有这样的?”
“童子?我看不像!”另一个汉子接口,声音带着点迟疑,“童子哪能随便把人挪走?还……还指着人说‘黑黑的’?那眼神,怪瘆人的……该不会是山里成了精的什么仙草灵果变的吧?”这个猜测立刻引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嘘!小声点!作死啊你!”周婶慌忙捂住他的嘴,紧张地西下张望,“管她是童子还是精怪,能带咱们找到这暂时落脚的地儿,没让咱们渴死在那荒原上,那就是咱们的活菩萨!供着都来不及,你还敢瞎猜!”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你们没发现吗?自从这小……这位‘领主大人’来了,连带着福宝那丫头,都没人敢明着欺负了!”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沉默,眼神复杂地瞟向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福宝正蹲在云朵旁边,用小树枝在龟裂的泥地上划拉着什么。阳光落在他枯黄的头发上,映得那张总是带着怯懦的小脸,此刻竟有几分难得的宁静。他时不时抬起头,黑亮的眼睛追随着云朵的身影,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依赖。
这种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几天前,福宝还是个走路都贴着墙根、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如今,虽然依旧没人主动亲近他,但那些刻意的推搡、恶意的绊脚、以及“灾星”、“克星”的咒骂,却如同被烈日蒸发的露水,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了。大人们看到他靠近,会下意识地挪开一点,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孩子们远远看到他,也会被自家大人厉声喝止,不许靠近。
这种“不敢欺负”,与其说是对福宝的接纳,不如说是对那个笼罩在福宝身边的、神秘莫测的“领主大人”的畏惧。福宝,这个曾被命运抛弃的孩子,因为与“神异”沾了边,竟意外地获得了一层无形的、脆弱的保护壳。
然而,并非所有角落都被这微妙的变化所覆盖。
赵老实家的窝棚里,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泥浆。刘艳阴沉着脸,坐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把枯草,狠狠地撕扯着。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时不时扫过窝棚门口正在费力搓洗一堆脏衣服的山花。
“死丫头,磨蹭什么!洗完衣服赶紧去捡柴!天都要黑了!”刘艳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空气里。
山花低着头,用力揉搓着手中那件破旧的粗布褂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应声,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汗水顺着她枯黄的发丝滴落,混进浑浊的洗衣水里。
“娘,我想去找福宝玩……”五岁的赵金宝蹲在刘艳脚边,胖乎乎的手指抠着地上的土块,眼巴巴地望着窝棚外不远处云朵和福宝的方向。云朵身上那点柔和的光,在昏暗的窝棚里显得格外。
“玩什么玩!”刘艳猛地拔高声音,一把将赵金宝拽了过来,尖利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乎乎的胳膊里,疼得金宝“哇”一声哭了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靠近那个‘灾星’!还有那个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晦气!沾上她们是要倒大霉的!你听见没有!”她恶狠狠地瞪着儿子,眼神里的警告清晰无比。
金宝被吓得噎住了哭嗝,小脸煞白,惊恐地看着母亲扭曲的脸,再也不敢提去找福宝。刘艳犹不解气,目光刀子般剐向门口的山花,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阴冷语调:“还有你!少跟那个‘灾星’眉来眼去!再让我看见你偷偷塞东西给他,仔细你的皮!听见没!”
山花搓洗衣服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机械的重复。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倔强。等刘艳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哭哭啼啼的金宝身上时,山花才微微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窝棚外。
阳光下,福宝正仰着小脸,对着云朵说着什么,脸上是山花从未见过的、小小的、带着点腼腆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让山花心头微微一涩,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她迅速收回目光,更加用力地搓洗着手中的衣服,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揉碎在这浑浊的水里。
窝棚外,云朵对赵老实家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她正盘腿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小脸上带着一丝新奇和……困惑。她的“子民”们,似乎对她这个“领主”产生了一些奇怪的举动。
一个头发花白、走路颤巍巍的老妇人,在周婶眼神的鼓励下,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小心翼翼地挪到云朵面前。她枯瘦如柴的手里,捧着一个用相对而言干净的粗布仔细包着的、拳头大小的东西。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她颤巍巍地将那布包举到云朵面前,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仙……仙女……娃儿……老婆子家里……没啥好东西……就、就这个……干净的……您、您收下……”
云朵好奇地歪着头,看着布包。福宝也紧张地揪住了衣角,看看老妇人,又看看云朵。
老妇人见云朵没有拒绝的意思,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个同样黑乎乎、但看起来比山花给的那个稍微圆润些的窝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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