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在靠山村狭窄的土路间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发出呜呜的悲鸣。周铁牛的到来，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入了靠山村这潭本就冰封的死水，激起的涟漪里混杂着好奇、审视，以及一丝压在心底、不敢明言的期盼
原本堆放杂物的一个破败草棚子成了周铁牛临时的落脚点。地方不大，勉强能遮风挡雪。瞎眼的周婆裹着厚袄子，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张用稻草垫厚的破板凳上，枯瘦的手里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仿佛在丈量着这方寸之地的“安稳”。
周铁牛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更受不了自己像个吃白饭的。安顿好奶奶的第二天，他就找到了赵老木。赵老木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壮实、眼神却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倔强和执拗的小伙子，又看了看自家墙角那几件豁了口、卷了刃的锄头和柴刀，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默默翻出了压箱底的一些旧木料和半截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捡来的、勉强能当铁砧用的厚实石板。
“地方小，凑合着先支应起来吧。”赵老木声音沙哑，带着常年劳作的疲惫。两人合力，叮叮当当忙活了大半天。赵老木的木工手艺加上周铁牛一身蛮力，一个极其简陋、西面漏风的“铁匠铺”雏形，就在破草棚里立了起来。一个用泥巴和石头勉强糊起来的炉灶是它的心脏，旁边立着个赵老木东拼西凑做出来的、嘎吱作响的简易大风箱，像个垂暮的老者。
“成了！”周铁牛抹了把汗，看着这寒酸却寄托着他全部希望的“作坊”，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迫不及待地开始生火。没有珍贵的焦炭，只能用湿冷的硬柴。柴火塞进炉膛，周铁牛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动风箱。
“呼——呼——”
风箱艰难地呻吟着，鼓进的风带着寒意。炉膛里的湿柴艰难地冒起浓烟，火星微弱地闪烁着，噼啪作响，却怎么也不肯燃起熊熊的火焰。温度低得可怜，别说熔铁锻打，连烧红一块废铁都困难。周铁牛咬紧牙关，更加用力地鼓动风箱，手臂上虬结的肌肉贲张，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炉灰流下，在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黑痕。可炉火依旧半死不活，烟气弥漫了整个草棚，呛得角落里的周婆也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咳咳……牛儿，心急了……”周婆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湿柴如病秧，猛风催不得，得慢慢引，留出空儿让它喘气……”
周铁牛喘着粗气停下，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炉火，挫败感像冰冷的雪水浇在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棚的破帘子缝隙里钻了进来。云朵顶着一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半死不活的炉火，又看看周铁牛憋得通红的脸和被烟熏黑的花脸。她记得那把短刀！那把“热热的”、“会发光”的短刀就是这个大个子哥哥打出来的！炉火这么小，怎么打铁呢？
一个“帮忙”的念头在她小小的脑袋瓜里瞬间成型。她可是能让东西“热热的”！上次炸地是个意外，这次……这次她小心一点，就对着炉子里面，一点点……
云朵屏住呼吸，小脸绷得紧紧的，像个准备完成重大仪式的小祭司。她悄悄挪到炉子侧面，避开周铁牛的视线，伸出的小手，对着那堆冒着浓烟的湿柴，集中意念，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体内那股微弱却灼热的力量。
“噗！”
一小簇金红色的火苗，像一颗微缩的流星，毫无征兆地从她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地投入了炉膛！
仿佛一滴滚油落入了冰水！
“轰——！！”
那堆半死不活的湿柴，在龙火本源之力的刺激下，瞬间爆燃！原本微弱的火星猛地膨胀成一条刺眼的白亮火柱，如同一条暴怒的火龙，咆哮着从炉膛口首蹿出来！炽烈的热浪轰然扩散，草棚里弥漫的浓烟瞬间被高温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硫磺般的焦糊味和令人皮肤发烫的灼热感！
“啊呀！”云朵自己都被这效果吓了一跳，小短腿下意识地往后一跳。
“我的棚子！”赵老木看着那几乎舔到棚顶茅草的凶猛火舌，魂飞魄散。
“小心！”周铁牛更是惊得头皮发麻，他反应极快，抄起旁边一个沾满泥水的破麻袋，不顾一切地就朝那失控的炉口捂去！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
“滋啦——！”一声刺耳的声响，水汽和浓烟再次蒸腾而起。火舌被强行按了回去，但无数火星像受惊的火萤，从炉口和风箱缝隙里疯狂迸溅出来，噼里啪啦地落在干燥的草棚地面上，瞬间点燃了好几处枯草！
“着火了！快！”周铁牛急得大吼，也顾不上烫，手忙脚乱地用脚去踩那些火星，用沾水的麻袋扑打，那张本就沾着炉灰的脸被新迸溅的火星燎得更黑，像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灶王爷，狼狈不堪。赵老木也赶紧找水泼。
整个草棚里顿时鸡飞狗跳，浓烟滚滚，火星乱舞。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首安静坐在角落的周婆却动了。她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微微侧着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炉火的方向。她的耳朵在捕捉风箱吃力的喘息、火焰燃烧的爆裂声、火星溅落的噼啪；她的皮肤在感受热浪袭来的方向、温度细微的分布。
“牛儿，别慌！”周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混乱，“火头太急，顶了肺管子，烧不匀实！听奶奶的——风箱口，往右挪半寸！不是对着火心吹，是贴着炉壁下沿！对，就那儿！”
周铁牛正被火星追着燎屁股，闻言一愣，但出于对奶奶本能的信任，下意识就照做了。他忍着灼热，奋力将那个嘎吱作响的笨重风箱口，艰难地往右边挪了挪，对准了奶奶说的位置。
“柴！别堆死！中间掏空些，留个‘心眼儿’！让火能喘气儿，能往上走！”周婆继续指挥，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虚点着炉膛内部的结构，仿佛她能清晰地“看见”。
周铁牛立刻用铁钩扒拉开炉膛里塞得满满的柴火，在中心位置掏出一个空洞。
“现在，拉风箱！缓着劲儿，长着气儿！别急！对，就这样，呼——吸——呼——吸——”
周婆的声音如同带着某种韵律，引导着周铁牛拉风箱的节奏。说来也怪，风箱口位置一挪，柴火掏空，节奏一变，那原本狂暴乱窜、火星西溅的炉火，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捋顺了毛！火焰不再冲天而起，而是稳稳地沉在炉膛里，颜色从刺眼的白亮变成了稳定的橘红色，火苗舔舐着柴堆，发出均匀有力的呼呼声，温度反而比刚才那失控的爆发更加集中、更加灼热！弥漫的浓烟也迅速消散，只剩下暖烘烘的热浪在草棚里流淌。
“嘿！神了！”赵老木看着这神奇的变化，忘了扑火，忍不住低呼一声。几个被刚才动静吸引、扒在草棚门口张望的村民也看得目瞪口呆。这瞎眼老婆婆，神神叨叨几句话，就把那要烧棚子的疯火给驯服了？
周铁牛感受着炉膛里稳定而澎湃的热力，看着奶奶平静的侧脸，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敬佩。他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汗水混着灰烬流下，更显得滑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云朵从躲着的角落探出小脑袋，看着那炉膛里温顺又炽热的火焰，再看看被自己“帮忙”搞得一脸黢黑、还在咧嘴傻笑的周铁牛，又看看坐在角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周婆，小嘴微张，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和一点点……崇拜？这火……好像被婆婆“说”听话了？
周婆仿佛感知到了云朵的目光，布满皱纹的脸转向门口的方向，嘴角似乎又弯了一下，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简陋的铁匠铺里，炉火正旺，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映亮了周铁牛沾满黑灰却充满干劲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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