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望山村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尖利的呼啸。村东头周老歪家的破院子里,却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带着酸气的“热闹”。
“听说了没?靠山村那边,昨儿个可热闹了!”周老歪揣着手,缩着脖子蹲在门槛上,对着几个同样缩着脖子、一脸麻木的村民挤眉弄眼,声音拔得老高,生怕隔壁铁匠铺听不见,“那个小仙女,叫什么云朵的,嘿!要在村当中点火给大家伙取暖,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满意地看着众人被寒风冻得发木的脸上露出一点好奇。
“轰隆一声!好家伙!把地炸了个老大的黑窟窿!那烟冒得,跟灶王爷发怒似的!”周老歪夸张地比划着,唾沫星子混着白气乱飞,“听说那小脸熏得跟锅底似的!赵有田吓得差点尿裤子,求爷爷告奶奶地说‘领主大人,咱还是烧柴吧’!哈哈哈哈!”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还小仙女呢?我看就是个冒失鬼!这寒冬腊月的,靠山村本来就缺柴少药穷得叮当响,再摊上这么个能炸地的领主?啧啧,我看呐,赵有田和他那宝贝靠山村,这个冬天算是到头咯!”
刺耳的笑声和幸灾乐祸的话语,像冰锥子一样,隔着破败的篱笆,狠狠扎进隔壁铁匠铺的周铁牛耳朵里。他正赤着上身,精壮的肌肉虬结,在冰冷的空气里蒸腾着白色的汗气,抡着沉重的大锤,狠狠砸在一块烧得暗红的铁砧上。
“铛!铛!铛!”
每一次锤击都沉重无比,火星西溅,仿佛要将胸中那股憋闷和无名火都砸进这铁块里。他听清了周老歪的每一个字,关于靠山村缺柴少药,关于那个叫云朵的小领主炸地的“壮举”。这消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一紧。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靠山村铁匠铺门口惊鸿一瞥的小身影——对着他腰间那把熔心铁小刀脱口而出:“咦?这个石头!热热的!还会发光!”那种纯粹的好奇和精准的首觉,绝非凡俗孩童能有。
他还想起了赵春杏婶子偷偷捎来的口信,话里话外透着对靠山村现状的担忧,却又隐隐带着一种奇异的希望,说那云朵小领主虽然行事……出人意料,但心是极好的,一心想着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炸地?周铁牛心头反而升起一丝近乎荒谬的念头:敢想,敢干,哪怕炸了,那也是为了大家伙取暖!这份心,比望山村这些只会缩着脖子嚼舌根、眼红别人还盼着别人倒霉的强百倍!
“铛!”最后一锤落下,铁块成型,是一把粗犷但厚实的柴刀。周铁牛抹了把脸上的汗,冰冷的风吹在滚烫的皮肤上,激得他一个哆嗦。他回头,望向自家那低矮昏暗的茅屋。
瞎眼的奶奶周婆,正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布满老茧的手摸索着身边一个早己收拾好的、打满补丁的小包袱。她仿佛能“看”到孙子投来的目光,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平静。
“牛儿,”周婆的声音苍老却异常清晰,穿透了寒风的呜咽和周老歪刺耳的嘲笑,“心定了?”
周铁牛重重地“嗯”了一声,大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奶奶。他壮硕得像座铁塔,扶着瘦小佝偻的老人时,动作却笨拙得像个刚学步的孩子。生怕走快了奶奶跟不上,又怕走慢了冻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手臂僵硬地架着奶奶的胳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深一脚浅一脚,在冻硬的地面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脚印。那副铁汉柔情的反差模样,让远处几个偷偷张望的村民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奶奶,您慢点……踩实了……这边有个小坑……”周铁牛粗声粗气地提醒,紧张得额头又冒了汗。
周婆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孙子肌肉虬结的手臂,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傻牛儿,奶奶眼瞎,心不瞎,腿脚还利索着呢。”话虽如此,她还是任由孙子笨拙而细心地搀扶着。
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周小豆红着眼圈追出来,把两个还带着体温的杂粮窝头硬塞进周铁牛怀里:“铁牛哥!周婆婆!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周铁牛用力揉了揉小豆的脑袋,没说话,只是把那把用熔心铁边角料打造的、异常锋利的短刀,郑重地用粗布裹好,塞进了包袱最深处。
祖孙二人,一个高大笨拙,一个瘦小佝偻,相互扶持着,顶着刺骨的寒风,离开了望山村,踏上了通往靠山村的、被积雪覆盖的崎岖小路。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天地间。
靠山村的气氛,比望山村更加凝重。昨日的爆炸黑坑还在村中央空地上,像一个丑陋的伤疤,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和硫磺气息,无声地提醒着领主大人的“壮举”。寒意更甚,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微弱的炊烟在寒风中艰难地升起,很快又被吹散。
赵有田裹着破袄子,在自家小院里焦躁地踱步。妹妹赵春杏托人捎来的口信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望山村周家那个力气大得吓人的铁匠小子,带着瞎眼的奶奶,要来投奔!这寒冬腊月,村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柴火金贵得跟命似的,王婆的药钱还没着落,再来两张嘴……他愁得眉毛都快打结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小心翼翼的说话声。
“奶奶,到了,这就是靠山村了……您慢点,门槛……”
赵有田心一横,拉开院门。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门口那堵“铁塔”般的壮硕身影——周铁牛。小伙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褂子,在寒风里却像没事人似的,只是脸膛冻得发红。他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裹着厚厚旧棉袄、拄着根磨得发亮木棍的老婆婆,正是瞎眼的周婆。
周婆似乎完全不受这肃杀寒冬和陌生环境的影响。她刚踏进靠山村的地界,布满皱纹的脸上就露出一丝异样。她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又像是在用某种无形的触角感知着。几息之后,她枯槁的脸上竟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异常安宁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怪了……这地界儿,风吹得紧,雪下得冷,可这味儿……有股子说不清的安稳劲儿。像是……烧旺的炉子边,烘着的旧棉鞋底儿。” 朴实的话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满心愁烦的赵有田都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旋风一样从赵有田身后挤了出来。云朵顶着一头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小脸还带着点昨日的黑灰没洗干净,金色的眼睛却亮晶晶的,满是好奇。她一眼就认出了周铁牛——那个有大锤子和小刀的人!她像只灵活的小鹿,绕着这对祖孙转起了圈圈,目光最终落在被周铁牛小心扶着的周婆身上。
云朵歪着小脑袋,金色的瞳孔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星芒悄然流转。在常人无法看见的视界里,眼前这位瘦小佝偻、眼盲的老婆婆身上,竟然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温和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甚至有些黯淡,像风中残烛,却无比“干净”,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磨砺后的坚韧与平和,与她见过的任何光芒都不同。
“婆婆,”云朵停下转圈,凑到周婆跟前,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带着纯粹的好奇,“你身上……有光呀?暖暖的,像……像灶膛里没烧完的小火星?”
周婆枯瘦的手微微一颤。她那双空洞的眼窝,准确无误地“转向”了云朵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那抹安宁的笑容更深了些,布满褶皱的嘴角向上牵动:“小娃娃……好灵的眼睛。”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抬起手,摸索着,似乎想碰碰眼前这个特别的小人儿。
赵有田看着这一幕,再看看眼前这壮硕得能顶一头牛的小伙子和这位透着神秘安详气息的瞎眼婆婆,又想起妹妹口信里说这周铁牛打铁是把好手,力气更是全村第一……再看看村中央那个还在冒烟的黑坑,和村民们冻得发青的脸。
他心头那点关于“多两张嘴”的沉重焦虑,忽然被一种更强烈的、关于“安稳劲儿”和“暖和火星”的模糊希望冲淡了些。他长长地、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侧开身子,让出门口,声音带着疲惫,却也算得上温和:
“外头冷,先进屋……暖和暖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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