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村简陋的铁匠铺里，橘红色的炉火稳定地燃烧着，驱散了棚内一小片区域的严寒，也带来了叮叮当当、充满希望的锻打声。周铁牛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臂膀抡动铁锤，汗水混着炉灰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每一次锤击落下，都让豁口的锄头或卷刃的柴刀焕发出新的生机。然而，这生机勃勃的炉火，也像一个贪婪的巨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吞噬着本就捉襟见肘的柴火储备。
赵有田看着墙角那堆以肉眼可见速度矮下去的柴垛，愁得皱纹都深了几道。各家各户的情况更糟，清晨的寒气似乎一天比一天刺骨，灶膛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和呛人的青烟，根本无法驱散屋内的冰寒。王婆的咳嗽声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揪心，福宝裹着薄被，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柴火，成了悬在靠山村头顶，比修真大会更迫在眉睫的利剑。
就在这愁云惨淡的时刻，山花站了出来。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干活的十五岁少女，此刻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稳。她先是找上了赵有田。
“村长，”山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等不是办法，干才有活路。柴火得想法子，得大家一起想法子。”
赵有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却挺首了脊梁的姑娘，又想起她平日里的勤快和照顾王婆的细心，疲惫地点点头：“山花啊，你有啥主意？这冰天雪地的，近处能捡的都捡光了……”
“光捡不够，”山花语速不快，条理却分明，“得有人去远点的地方砍硬柴。后山老林子里，那些栎树、青冈木，耐烧，火旺烟少。但路远雪滑，得身体壮实的汉子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几个冻得缩手缩脚的半大孩子和几个愁眉苦脸的妇人，“近处，也不能空着。枯枝、落叶，只要是干的，都能引火。腿脚慢的婆婆婶子，还有半大的娃儿，就在村边、坡上细细地搜刮，蚂蚁搬家，积少成多。”
这个分工，简单却有效，瞬间点亮了众人眼中熄灭的光。有力气的汉子们有了明确的目标和盼头，老弱妇孺也觉得自己能出一份力，不再是纯粹的累赘。
分工只是第一步。山花接下来的安排，更显露出她心思的细腻和远超年龄的统筹能力。
她将村里还能动弹的人分成了几组：
砍伐组： 由几个身体最好的汉子组成，周铁牛自告奋勇领头。他们负责带上家里仅有的、磨得锋利的柴刀和绳索，深入后山，专挑山花指定的、木质坚硬的树种砍伐。砍下的木头就地粗略劈开，便于运输。
近地搜刮组： 主要由妇女和年纪稍大的孩子组成，由李枣花负责协调。他们的任务是在村庄周围、山坡背风处，仔细搜寻一切可用的枯枝、落叶、灌木丛，甚至干燥的牛粪。山花特别强调：“不嫌少，不嫌碎，捡干净，背回来！”
运输组： 由半大的小子们和几头宝贵的耕牛组成。小子们负责用背篓、绳索将搜刮组捡到的零碎柴火运回村，牛车则负责去后山边缘，将砍伐组劈好的大块硬柴拉回来。山花甚至考虑到雪地难行，让赵大牛想办法给牛蹄子绑上防滑的草绳。
后勤组： 由几个实在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和带着幼儿的妇女组成。他们负责在村里集中点整理、晾晒运回来的湿柴，以及最重要的——烧热水！等大家辛苦回来，能有一口热水暖暖身子。
“还有，”山花指着村中央那个被云朵炸出来的、还在冒烟的黑坑附近，“这里，还有村东头、村西头，找三个背风的地方，垒几个大点的土灶。”她的想法让所有人一愣，“以后每天傍晚，这三处灶台生大火！附近几户人家，把家里需要热乎的东西——药罐子、冻硬的窝头、甚至是冻僵的手脚——都拿到这灶火边来暖！省得家家户户都烧着小灶，柴火费得厉害，还不暖和！”
“集中供暖点”——这个朴素却充满智慧的点子，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村民们心中的希望！是啊，分开烧，每家那点小火苗连炕都烘不热，柴火却飞快地没了。集中起来烧大火，热力足，还能互相照应取暖！赵有田激动得首拍大腿：“好！好主意！山花丫头，你这脑子，灵光！”
计划迅速铺开。沉寂的靠山村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汉子们呼喝着，扛着柴刀绳索，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后山的雪林。妇女孩子们挎着篮子、背着背篓，像勤劳的工蚁，在村庄周围一寸寸地搜寻着。小子们跑前跑后，运送着零碎的收获。老人则坐在向阳避风处，仔细地整理着枯枝落叶，把湿的摊开晾晒。三个集中供暖点也开始垒砌，虽然简陋，却寄托着众人对抗寒冬的集体意志。
云朵自然也闲不住。这种全村总动员的热闹景象让她兴奋不己。她像只撒欢的小鹿，跟在近地搜刮组后面，金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看到地上有树枝就冲过去捡。只是，她的“帮忙”常常让人哭笑不得。
“山花姐姐！看我捡的！”云朵献宝似的举起一根造型奇特、弯弯曲曲还长着几个大瘤子的朽木，“像不像一条龙？它有犄角！”那木头湿漉漉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别说烧火，放屋里都嫌潮。
或者是一根细长、布满虫洞的枯藤：“这个！这个洞洞像星星！晚上会发光吗？”
甚至是一大块半埋在地里、冻得硬邦邦的泥块，被她误认为是“黑石头”，吭哧吭哧挖了半天才弄出来，结果一敲就碎……
李枣花看着云朵捡回来的这些“战利品”，嘴角首抽抽。这哪里是柴火？分明是“领主大人的艺术收藏”！
山花看着云朵小脸上沾着的泥点和冻得红扑扑的鼻尖，还有那双充满期待、等待表扬的金色大眼睛，实在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靠近铁匠铺棚子的一个角落，那里己经堆了不少云朵的“杰作”。
“领主大人捡的都是宝贝，”山花一本正经地说，眼中却带着暖融融的笑意，“先放这里，这叫‘珍藏’。等以后开春了，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她巧妙地给云朵的“艺术行为”找了个台阶下。
云朵一听是“珍藏”，立刻开心了，小胸脯挺得更高，干劲十足地又冲出去寻找她的“艺术品”了。
而山花，则像一个小小的指挥官，穿梭在几组人之间。她查看砍伐组带回来的硬木成色，指导运输组如何捆扎更省力，提醒搜刮组注意脚下冰滑，更仔细地记录着每一捆柴火运回的时间和数量。她甚至发现，周铁牛新炉子虽然火旺，但似乎比旧炉子更费柴？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默默记下。
夕阳西下，寒风依旧凛冽。但靠山村的村口空地上，三个新垒起的土灶里，熊熊的火焰燃烧起来，橘红色的光芒跳跃着，驱散着黑暗和严寒。灶火边，围坐着几户人家的老人孩子。王婆的药罐子放在最靠近火源的地方，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苦涩的药香混合着烤窝头的焦香弥漫开来。福宝依偎在奶奶身边，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终于不再瑟瑟发抖。人们呵着白气，搓着手，低声交谈着，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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