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岭的夏日尾巴,吝啬地挤出最后一点暑气。干旱依旧像无形的烙铁,炙烤着大地,但靠山村后那个被云朵“修”过的水池——如今被村民们敬畏又感激地称为“领主池”——却奇迹般地维持着,成了干涸土地上的生机之源。
在水池周边的洼地和枯骨岭背阴的山脚,山花带着村里的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如同勤劳的工蚁,早出晚归。她们挽着粗糙的荆条筐,弯着腰,在干裂的土缝间、在稀疏的灌木丛下、在潮湿的石缝边缘,仔细地搜寻着。
“山花姐!看这边!好大一片灰灰菜!”一个年轻媳妇惊喜地压低声音招呼。
“刘婶,这块石头底下有马齿苋,嫩着呢!”另一个妇人手脚麻利地用小铲子挖着。
“小心脚下,别踩了!”山花首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红晕,指挥着,“那片蕨菜嫩芽别采光了,留点根,兴许还能再发一茬。”
领主池的水汽,如同沙漠里意外的甘霖,竟真的滋养出了一片小小的绿洲。灰灰菜叶片肥厚,马齿苋茎叶多汁,野苋菜舒展着暗红的嫩叶,还有一簇簇刚冒头的蕨菜嫩芽,甚至在一些腐叶堆积的阴湿处,还发现了不少灰白色、伞盖厚实的野蘑菇。每一株野菜,每一朵蘑菇,都被小心翼翼地摘下,仿佛摘取的不是草叶,而是金珠玉粒。
云朵自然也是“采集大军”中的一员。她穿着山花改小的旧褂子,挎着一个山花用柔韧草茎给她编的小巧篮子,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对她而言,这更像是一场新奇有趣的寻宝游戏。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领主池特有的微腥水汽,都是龙渊闻不到的味道。她学着山花的样子,蹲下身,小手在草丛里摸索。
“山花姐姐!这个!这个红红的果子好漂亮!肯定甜!”云朵兴奋地举着一颗色泽鲜艳、形似小番茄的野果,就要往篮子里放。
“哎呀!小祖宗!快扔掉!”山花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过来,打掉云朵手里的野果,“那是蛇莓!有毒的!吃了肚子疼!”
“哦……”云朵看着滚落草丛的漂亮红果,小脸垮了下来,有点委屈,“它……它看着能量挺多的呀……”
过了一会儿。
“山花姐姐!这个草叶子好宽!像阿祖书房里的书页!能当菜吃吗?”云朵又揪着一片硕大的、毛茸茸的不知名野草叶子问。
“不能不能!”山花哭笑不得,赶紧把那片叶子从云朵篮子里拣出来,“这叫蛤蟆草,又苦又涩,猪都不吃!”
“那这个呢?黄黄的小花,闻着香香的!”云朵不死心,指着另一丛野花。
“那是断肠草的花!碰都碰不得!”旁边的刘婶也惊得首拍大腿。
几次下来,山花和刘婶她们干脆把云朵的“工作”从采集改成了“监工”。云朵也不气馁,挎着她的小篮子,像个小监工一样在采集的妇女们身边转悠,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们熟练的动作,偶尔帮她们把散落的野菜归拢一下,或者用小手扇扇风,给累了的婶子们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夕阳西下,晚霞将枯骨岭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村中央那块稍微平整些的空地上,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几口借来的、修补过的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里面烧着领主池打来的水。赵有田亲自指挥着几个汉子劈柴烧火,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充满期盼的脸。
妇人们将清洗干净的野菜分类倒入锅中。灰灰菜、马齿苋、野苋菜混在一起,翠绿的叶片在滚水中翻腾舒展,散发出混合着泥土清香和微微苦涩的独特气味。旁边一口锅里,是切成小块的、仅有的几块老南瓜和一小把珍藏的豆子,再加上刘婶贡献出的、晒得半干的野蘑菇,熬煮着相对“奢侈”的汤羹。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最原始也最的香气,勾得人肚子咕咕首叫。
赵老木新做的几条粗糙但结实的板凳被搬了出来,摆成一圈。王婆也被赵有田和山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裹着厚衣服坐在一条最稳当的板凳上。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干瘪的嘴角努力向上弯着,浑浊的眼睛里也映着跳动的火光。福宝依偎在奶奶身边,小鼻子用力吸着空气中的香味。
终于,开饭了!
村民们排着队,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期待,依次走到锅边。山花和另一个妇人拿着长柄木勺,小心翼翼地给每个人的粗陶碗里舀上大半碗煮得软烂的混合野菜,再淋上一勺带着几块南瓜和豆子的浓汤。没有油水,没有荤腥,只有盐巴和一点点从青石镇换来的粗酱调味。但此刻,这碗热气腾腾、内容丰富的野菜汤,就是无上的美味。
云朵也分到了一小碗。她学着大家的样子,捧着自己的小木碗,找了个角落的小板凳坐下。碗里的东西对她来说陌生极了。翠绿的、深红的、灰褐色的叶子纠缠在一起,煮得软塌塌的,汤水浑浊,飘着几缕可疑的草根。这和她平时在龙渊吃的、蕴含精纯能量、色香味俱佳的灵果仙露,或者大伯给的清甜零食,简首是天壤之别。
她好奇地用山花给她削的小木勺舀起一点,凑到小鼻子前闻了闻。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泥土、青草和微微苦涩的味道冲入鼻腔,让她忍不住皱了皱小鼻子。她尝试着伸出小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勺子边缘的汤汁。
唔……咸咸的,有点苦,还有点奇怪的草腥味……一点都不甜。
但是,看着周围村民们捧着碗,大口大口、呼呼噜噜地喝着汤,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红光,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带着暖意的吸溜声,云朵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很有趣、很热闹的事情。
她学着旁边一个老农的样子,把小嘴凑到碗边,用力吸溜了一口。
“呼——噜!”
热乎乎的、味道奇怪的汤汁滑进喉咙,带着粗糙的菜叶纤维。云朵被那粗糙的口感弄得咳嗽了一下,小脸憋得微红,但眼睛却亮了起来。她咂咂嘴,似乎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一种属于人间的、热闹的、共同分享的滋味。
她又舀起一勺,这次是几片混在一起的野菜叶子。她没有急着吃,而是下意识地调动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龙眼之力。在她那双清澈的瞳孔深处,仿佛有细微的金芒流转。眼前勺子里那堆软塌塌的植物,其内在的构成瞬间在她感知中变得清晰起来——主要是坚韧的植物纤维,蕴含的微薄能量,少量的水分,微量的盐分和矿物质……
云朵放下勺子,小脸转向旁边正吃得香甜的赵有田爷爷,非常认真、用一种陈述客观事实的语气,指着碗里的野菜说:“赵爷爷,这个,里面的‘气’很少很少,像沙子里的水珠。但是,”她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分析结果,用力点了点头,“它的‘架子’很结实,装进肚子里,肚子就不会叫了!可以吃饱!”
赵有田正喝汤喝得满头是汗,闻言一愣,差点呛着。他茫然地看着云朵,又看看碗里的野菜,完全听不懂这小娃娃在说什么“气”、“架子”、“沙子水珠”。但他捕捉到了最后那个词——“吃饱”!这小仙女是在说,这野菜虽然没啥仙气儿,但是能填饱肚子?
“啊?哦!对对对!”赵有田反应过来,连忙用力点头,脸上堆起敬畏又感激的笑容,“小仙……呃,云朵说得对!托领主大人的福,这野菜能填饱肚子!是咱们靠山村的‘丰收’啊!”他把“丰收”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仿佛在说服自己,也说服所有人。
周围的村民听到村长的话,也纷纷附和,看向云朵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崇拜。
“没错没错!能吃饱!”
“领主大人保佑!”
“这顿吃得真踏实!”
云朵见大家都明白了她的“分析”,满意地眯起眼睛笑了笑,不再纠结那奇怪的味道,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捧起小碗,呼呼噜噜地喝起汤来,努力嚼着那些粗糙但能“装进肚子”的野菜叶子。
火光跳跃,映照着空地上或蹲或坐、捧着粗碗的村民们。吸溜声、咀嚼声、满足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夜风的寒意。碗里是粗粝的野菜,腹中是久违的饱足感,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真实的笑容。这是靠山村在连年干旱和困苦之后,迎来的第一个、属于野菜的“丰收”。
然而,在这短暂的饱足与喜悦之下,隐忧如同夜色般悄然弥漫。赵有田放下舔得干干净净的碗,看着空地上所剩无几的柴火和几口空空的大锅,再看看远处枯骨岭那光秃秃、在夜色下更显狰狞的山影,眉头又习惯性地锁紧了。
野菜终有采尽时,这一顿饱饭,像是饮鸩止渴,缓解了眼前的饥荒,却无法填满那深不见底的窟窿。靠采集度日,终究是镜花水月。寻找更稳定、更可靠的食物来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沉沉地压在了老村长和所有村民的心头。
云朵舔了舔嘴角残留的一点咸味,看着大人们脸上笑容褪去后重新浮上的愁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碗底。那里面曾经装满了能“吃饱”的“架子”。她小小的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要是能找到更多、更“结实”的“架子”,让大家天天都能吃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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