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的风，带着枯骨岭特有的干燥与尘土气息，吹过靠山村低矮的茅草屋顶。村后那片被敬畏地称为“领主池”的水池，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池子边上，一小片新翻的土地格外显眼——土色深褐，与周围干裂发白的土地截然不同。这是赵有田带着几个汉子，用仅存的力气，硬是在水洼边缘开垦出来的“希望之地”。虽然不过几垄，面积小得可怜，但翻开的泥土散发着的气息，让每一个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赵有田正蹲在这片新地边，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小撮的泥土，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干瘦黝黑的脸上，久违地透出一丝兴奋的红光。他指着这片地，对旁边的赵大牛和几个同样蹲着的汉子比划着：“瞧见没？这土！有潮气了！等过两天，去青石镇想法子换点萝卜籽、白菜籽回来！撒下去！只要老天爷开眼，给点雨露，咱们冬天说不定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菜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仿佛己经看到了绿油油的菜苗破土而出的景象。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负责望风的半大小子石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村长！村长！望山村的周村长来了！还……还挎着个篮子！”
赵有田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整了整身上那件同样沾着泥点的破褂子，迎了出去。
果然，望山村的村长周大山，正有些局促地站在村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下。他身材高大粗壮，古铜色的脸膛上刻着风霜，此刻眉头却微微拧着，带着一种与身形不符的凝重。他手里确实挎着一个盖着蓝布的大竹篮，沉甸甸的。他的妻子赵春杏没来，但篮子里的东西显然是她的心意。
“大山！妹夫！”赵有田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几步上前，用力拍了拍周大山的肩膀，“稀客稀客！怎么有空过来？快，进村坐！”
周大山被拍得身子晃了晃，脸上的凝重被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有田哥，听说……听说你们村最近缓过点劲儿了？春杏非让我带点自家园子里长的菜过来，给婶子添个菜，也……也当是贺贺。”他把“贺贺”两个字说得有些含糊，目光却忍不住越过赵有田的肩膀，锐利地扫视着整个靠山村。
他的目光首先被村后那片新翻的土地吸引，眼神微微一凝。那的土色在干旱的大背景下显得如此突兀。紧接着，他看到了“领主池”，浑浊的水面在阳光下闪烁。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村里那些走动的人身上。虽然依旧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周大山敏锐地察觉到，这些村民的精神气儿似乎不太一样了。不再是之前那种被绝望压垮的麻木，眼神里似乎多了点……微弱的活气？甚至带着点莫名的、近乎虔诚的期盼？
这变化让周大山的心沉了沉。他想起妻子赵春杏的担忧，想起村里周老歪、周寡妇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想起青石镇隐隐约约传来的、关于靠山村得了“天佑”的荒谬流言。他这趟来，送菜是假，打探虚实、提醒自己这位被“好运”冲昏头脑的大舅哥才是真。
赵有田却没想那么多，只当妹夫是真心来道贺。他乐呵呵地引着周大山往村里走，一路上嗓门洪亮地介绍着：“看见没？领主池！托领主大人的福，总算有点活水了！再看看那边！”他指着那几垄新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炫耀，“新开的！等下了种，咱靠山村也能吃上自己种的菜了！这都是……”
他刚想说“这都是托领主大人的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起山花的叮嘱，含糊道：“……都是老天爷开眼，乡亲们齐心！”
周大山听着，嘴角抽动了一下，勉强应和着：“是……是挺好，挺好。”他跟着赵有田走到村子中央的空地，那里有几条赵老木新打的粗糙板凳。赵有田招呼他坐下，又大声吆喝着山花倒水。
云朵正和福宝在空地边上玩，用枯树枝在地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图案。听到动静，云朵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周大山放在脚边的那个盖着蓝布的大竹篮。小孩子对“礼物”总是充满好奇。她拉着福宝，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篮子。
山花端了碗水过来，放在周大山旁边的板凳上。周大山连忙道谢，顺势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蓝布：“春杏让带的，一点自家园子里的菜，不值钱，给婶子添个口福。”篮子里露出水灵灵的白菜、翠绿的萝卜缨子、还有几根顶着黄花的嫩黄瓜，虽然因为干旱长得不算肥壮，但在这年月，绝对是珍贵的“硬通货”了。蔬菜特有的、带着泥土的清新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哎呀！这……这太贵重了！”赵有田一看，眼睛都首了，搓着手，又是感激又是局促。周围的村民也围拢过来，看着篮子里的新鲜蔬菜，眼睛发亮，啧啧称赞。
就在这感激与赞叹的氛围中，云朵的小脑袋凑到了篮子边。她好奇地伸出小手指，戳了戳一根水灵的白菜帮子。突然，她的目光被白菜叶根部一个缓慢蠕动的小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条的、碧绿色的菜虫！正慢悠悠地在一片菜叶上啃食着。
“呀！”云朵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宝贝。她伸出小手指，又快又准地朝着那条胖乎乎的菜虫戳了过去！指尖几乎要碰到那软乎乎、绿油油的身体。
“哎哟！”周大山吓得魂飞魄散，脸色都变了！他以为云朵是被虫子吓到了，或者小孩不懂事要去抓，万一被咬一口或者弄脏了手可怎么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就朝云朵的小手拍去，想把那虫子打掉，也阻止云朵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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