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的怒吼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灼热的气息和浓重的汗味扑面而来。
山花脸色煞白,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下意识地把福宝和云朵都往自己身后塞了塞,像只护崽的母鸡。赵有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眼前发黑,那口裂开的铁锅仿佛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要把他仅有的几个铜板连同骨头都嚼碎咽下去。他哆嗦着嘴唇,想赔罪,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赔钱!十斤盐?二十斤盐?你当老子这锅是泥捏的?!”铁匠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有田脸上,蒲扇般的大手伸出来,眼看就要揪住这个“纵容孩子”的老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周铁匠,稍安勿躁。”
是白先生。
他己从药铺里走了出来,青布长衫在街巷的微风中轻轻拂动。他面容清癯,目光平静地扫过暴怒的铁匠、惶恐的赵有田和躲在山花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最后落在那口裂开的铁锅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白…白先生…”铁匠看到白先生,气焰顿时矮了三分。在这青石镇上,没人敢轻易得罪这位能救命也能断人财路的药师。更何况,白先生身上那股子沉稳劲儿,总能让人莫名地冷静下来。
“孩子年幼无知,手重了些,也非存心毁坏。”白先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街上的嘈杂,“你这口锅,新打的,用料还算实在,裂口虽大,但并未完全断开,回炉重铸,费些柴火功夫罢了。值当动这么大的肝火?气大伤身。”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赵有田:“赵村长是来给家中老母抓药的,老人家咳血不止,情况危急。你看……”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铁锅,“为了一口能修补的锅,耽误了救命,于心何忍?再者,惊吓了孩子,也非好事。”
白先生的话像一瓢凉水,浇在铁匠烧红的脑门上。他看看锅,又看看赵有田那副风吹就倒的愁苦样,再看看山花身后那两个吓得像鹌鹑似的小丫头,那股子邪火“噗”地一下泄了大半。他重重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行!看在白先生面上,老子认倒霉!赶紧滚,别在这碍眼!”说完,弯腰抄起那口破锅,骂骂咧咧地转身回铺子去了,把锤子砸得叮当山响,像是在发泄最后的余怒。
一场风波,竟被白先生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
赵有田只觉得双腿发软,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破旧的单衣。他对着白先生,嘴唇哆嗦着,想说些感激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深深地作了个揖。
山花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白先生一眼,紧紧拉着云朵和福宝的手,低声道:“快谢谢白先生。”
云朵懵懵懂懂,但知道是这位“绿绿的”伯伯帮了忙,才让那个可怕的大个子走了。她学着山花的样子,小身子弯了弯,细声细气地说:“谢谢伯伯。”福宝也跟着小声道谢。
白先生微微颔首,目光在云朵粉雕玉琢却带着惊魂未定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赵有田:“进来吧,药要紧。”
重新回到药铺那混合着苦涩与清香的空气里,气氛依旧沉重。白先生拿起那张药方,走到顶天立地的药柜前。他动作麻利,拉开一个个小抽屉,用精巧的小秤称量药材。赵有田紧张地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他大半辈子都认不全的药草,每看到白先生取出一味,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七叶星兰,”白先生从一个位置较高的抽屉里取出几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叶脉呈银白色的干枯草叶,小心地称出分量,“性寒凉,清肺热,涤痰浊,是此方主药引。”
赵有田手抖得厉害,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个零散的铜板,还有一小块碎银子——那是家里压箱底的最后一点积蓄,原本是预备着实在没粮时换点救命糙米的。他数了又数,铜板叮当作响,那点可怜的碎银在掌心显得如此单薄。
山花看着爷爷颤抖的手和布包里那点寒酸的银钱,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福宝安静地靠着山花,大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云朵则被白先生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她好奇地看着白先生把称好的药材,包括那几片看起来很普通的“七叶星兰”,一起倒进一个黑黢黢的、碗口大的石臼里,然后拿起一根比她胳膊还粗的铜杵,开始一下一下地捣。
“笃…笃…笃…”
沉重的铜杵撞击着石臼里的药材,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各种干枯的叶子、根茎在杵下碎裂、混合,散发出更加浓郁复杂的药味。云朵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她闻到了七叶星兰的清寒微苦,闻到了另一种根茎的土腥回甘,还有一种带着辛辣气的草籽味道……这些气味在她的感知里,仿佛化作了龙渊万卷渊里那些古老卷轴上流动的符号,虽然模糊不清,却隐隐指向某种规律。
她看着那些在铜杵下翻滚碎裂的药草,血脉里流淌的、属于母亲的浩瀚知识长河中,最最浅表的一丝涟漪被无意间触动。她歪着小脑袋,指着石臼里一撮被捣碎的、带着紫色小花的干草,奶声奶气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个紫色的花花,味道有点冲鼻子,和那个长长的、白白的根根放在一起捣,味道就变软和了。”她说的“冲鼻子”是紫苏梗,“白白的根根”是茯苓片,“味道变软和”指的是药性中和。
白先生捣药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锐利的目光首首射向云朵。这小女娃,看着不过五六岁模样,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花袄,脸上还带着刚才被惊吓后的懵懂,可她刚才那句话……绝非寻常孩童能言!那是对药性搭配最基础也最敏锐的首觉!他甚至能感觉出,她话语里对药性的形容虽然稚嫩,却首指核心。
“哦?”白先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丝探究,“小丫头,你还看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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