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见这位“绿绿的”伯伯问自己，似乎没有责怪的意思，胆子大了点。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石臼里剩下的药材中扫过，又指了指那几片七叶星兰的碎片，小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那个……那个亮边的叶子，凉凉的，像化龙池边的水气。”她努力用自己知道的词汇形容，“但是，要是再加一点点那种……那种黄黄的、闻起来像太阳晒过的干草，捣进去，是不是会让它不那么凉，又能让那个苦苦的、黑黑的小豆子的味道不那么冲喉咙？”她指的是甘草调和药性、缓解苦杏仁刺激的作用。
这一次，白先生握着铜杵的手彻底僵住了。他盯着云朵，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疑惑、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这己经不是简单的首觉了！这隐隐触及了药性配伍的君臣佐使之道！一个山野小村出来的、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这怎么可能？！
药铺里安静得只剩下外面街市的嘈杂。赵有田和山花完全听不懂云朵在说什么“化龙池”、“水气”，只当是小孩子胡说八道，但看到白先生那震惊的表情，心里都咯噔一下，生怕云朵又闯祸惹恼了这位先生。
云朵见白伯伯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石臼里的药也不捣了，以为是自己打扰了他。她眨了眨大眼睛，目光又落在那根沉重的铜杵上，小小的好胜心冒了出来。她伸出小手，指着铜杵，声音带着点跃跃欲试：“伯伯，这个棒棒……我能帮你捣一下吗？我力气可大了！”
话音刚落，不等白先生反应，也没等山花惊呼阻止，云朵己经踮起脚尖，小手一把抓住了那根还带着白先生掌心温度的铜杵柄。
“云朵！”山花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再次目瞪口呆。
只见那根沉甸甸、连成年男子都要费些力气才能抡动的铜杵，在云朵那只小小的、的手里，竟真的被提了起来！虽然只是提离了石臼一点点高度，但那画面己足够诡异。
可惜，提起来容易，控制下落却难。云朵毕竟没做过这种精细活，小手猛地往下一压，想学着白先生的样子捣下去。
“小心！”白先生眼疾手快，低喝一声，闪电般出手，稳稳托住了铜杵即将失控砸落的下端。
“哐当！”
铜杵重重地砸在石臼边缘，发出一声大响，石屑纷飞。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杵身传来，云朵只觉得小手一麻，虎口生疼，再也握不住，铜杵“当啷”一声掉在旁边的地上，还滚了两圈。
而她的小脚丫，离那滚落的铜杵尖端，只有寸许之遥！
药铺里一片死寂。
山花的脸彻底没了血色，一把将云朵拽回怀里，紧紧抱住，心脏狂跳。福宝也吓得小嘴一瘪，要哭不哭。赵有田更是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这要是砸到脚……后果他不敢想！
白先生看着滚落在地的铜杵，又看看被山花紧紧护在怀里、正揉着自己发红小手、一脸委屈又有点不好意思的云朵，眼神变幻莫测。刚才那一下，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铜杵上传来的那股沛然巨力！绝非普通孩童能有！这女娃……究竟什么来路？
震惊过后，看着云朵那揉着小手、大眼睛里水汽氤氲、委屈巴巴又带着点闯祸后怕的小模样，白先生心中那股因她语出惊人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竟奇异地平息了大半，转而升起一丝无奈又好笑的怜惜。
这小丫头，古怪是真古怪，危险也是真危险，但……也是真可爱。
他紧绷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甚至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他弯腰捡起铜杵放好，然后走到药柜旁，拉开一个装着暗黄色小方块的小抽屉，取出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他走回云朵面前，蹲下身，将油纸包递了过去，声音温和了许多：“手还疼吗？这个给你，甘草糖，甜的，吃了就不疼了。”
云朵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小手也不揉了，好奇地看着那油纸包。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打开一角，一股清甜的气息混合着甘草特有的药香飘了出来。里面是几块方方正正、色泽温润的暗黄色糖块。
甜的！云朵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星星。在龙渊，她只吃过祖父云崖带来的异界糖果，那滋味千奇百怪。这种带着草木清香的甜味，她还是第一次闻到。
“谢谢伯伯！”云朵甜甜地笑了，刚才的委屈一扫而空。她立刻捏起一块糖，毫不犹豫地塞进旁边还心有余悸的福宝嘴里：“福宝吃！甜的！不害怕！”又捏起一块，踮起脚尖塞到山花嘴边：“姐姐也吃！”
山花看着递到嘴边的糖，又看看白先生温和的脸，再看看云朵天真无邪的笑容，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眼眶却微微发热。她轻轻含住那块糖，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微苦回甘。
白先生看着云朵毫不吝啬地分享，眼神更加柔和。他站起身，对赵有田道：“药配好了。”他将用细麻绳捆好的小药包放在柜台上。
赵有田如梦初醒，连忙将手里攥得汗津津的那点碎银和所有铜板，一股脑全推到白先生面前，声音干涩：“先生……您点点……”
白先生看也没看那些可怜的银钱，只是挥了挥手：“拿去吧，救命要紧。”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正在开心地小口舔着甘草糖的云朵，补充了一句，“老人家这病是沉疴旧疾，又兼体虚日久，这几副药只能暂缓，后续还需好生将养，补充元气。若有……若有变化，再来寻我。”
“是！是！多谢白先生！您的大恩大德……”赵有田感激涕零，又要作揖。
“不必多礼，去吧。”白先生打断他，语气平淡。
赵有田千恩万谢地拿起那沉甸甸的药包，带着三个女孩离开了药铺。走出门时，云朵还不忘回头，对着白先生用力挥了挥小手，小脸上是纯粹的开心：“伯伯再见！糖好甜！伯伯是好人！”
白先生站在药铺门口，看着那穿着破旧花袄的小小身影蹦跳着汇入人流，渐渐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他手里还残留着托住铜杵时感受到的那股巨力的余震，耳边回响着小女孩天真却句句切中要害的药性描述。
“好人？”他低声重复了一句，琥珀色的独眼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真是个……古怪的小贵人啊。”
回程的驴车上，气氛沉闷。赵有田抱着那包药，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愁眉不展。怀里空空如也，最后一点活命的钱都变成了这包草根树皮。家里那点存粮，还能撑几天？
山花默默搂着福宝，小口小口地珍惜着嘴里那一点点甘草糖的甜味，心里沉甸甸的。王婆的药是有了，可往后呢？她看着旁边无忧无虑舔着糖块、小脸上写满满足的云朵，又看看怀里安静懂事的福宝，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云朵完全没感受到这份沉重。她美滋滋地舔着甘草糖，清甜的味道让她开心地晃着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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