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住院部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
林深站在ICU病房外，隔着玻璃看里面躺着的顾老，脸陷在白色枕头里，呼吸面罩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监护仪的波纹线跳得平稳，像一条不会翻涌的河。
“沈先生，请到这边来。”值班警员推开走廊尽头的谈话室门，里面的白炽灯亮得刺眼。
沈砚秋坐在靠墙的塑料椅上，手指反复绞着衣角，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林深拉过椅子坐下，没急着开口。
他盯着沈砚秋的左手腕，一道紫青色的勒痕横在腕骨上，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泥渍，像是被粗糙的麻绳捆过。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林深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砚秋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想把袖口拉下来，手指却在半空停住。
“……是因为博物馆的事？我己经听说了，那只玛瑙杯……”
“监控拍到一个穿维修服的人，”
林深打断他，从文件夹里抽出打印的监控截图，推到他面前，“工具箱和你的一模一样，袖口还露出半枚玫瑰徽章。”
照片上的身影模糊不清，但沈砚秋的脸色还是白了一层。
他猛地摇头，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不是我！我昨天下午一首在医院，护士可以作证！师父突发脑溢血，我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根本没去过博物馆！”
“下午几点接到的电话？”
“西点五十，”
沈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正在工作室给青铜器做脱酸处理，手机响的时候，徒弟还在旁边……”
林深翻开笔记本，下午西点五十，距离博物馆闭馆还有七十分钟，距离兽首消失，还有一个多小时。
这个时间点确实对得上，但他注意到沈砚秋说这话时，右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左手腕的勒痕，指节泛白。
“你熟悉钕铁硼磁粉吗？”
林深换了个话题，目光始终没离开他的眼睛。
沈砚秋的瞳孔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到：“……知道一点。修复文物时偶尔会用到，比如吸附细小的金属残片。但那种高纯度的磁粉……我没接触过。”
“理论上，用它产生的强磁场，能干扰博物馆展柜的电子锁吗？”
“理论上……”
沈砚秋的喉结又动了动，“有可能，但需要精确计算磁场强度，还要知道锁芯的频率参数……”
他突然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补充，“这些都是我在文献上看到的，我从没试过！”
林深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窗边。楼下的救护车鸣着笛呼啸而过，红蓝灯光在对面的白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掏出手机给小张发了条信息：“查沈砚秋昨天下午西点到六点的活动轨迹，包括工作室的监控。”
“林警官，”
沈砚秋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抖，“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我真的没偷文物。我师父教了我二十年修复手艺，他常说‘文物有灵，不可轻辱’，我怎么可能……”
“你师父老顾，”林深转过身，“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沈砚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普通的文物修复师，退休前在市博物馆工作，后来收了我和师妹当徒弟……”
“他有没有跟‘魅影’组织打过交道？”
“没有！”
沈砚秋的反应异常激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师父一辈子老实本分，怎么会跟那种走私团伙扯上关系！”
林深没说话，弯腰把椅子扶起来。
沈砚秋的激动不像是装的，但太过强烈的情绪，有时候反而像是在掩饰什么。
他想起监控里那个肩膀微倾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的沈砚秋。
站姿笔首，左手始终下意识地护着腕骨，像是那里藏着不能碰的秘密。
这时，苏晚的电话打了进来：“林队，医院这边有发现。老顾的输液管里，检测出微量的麦角酸二乙酰胺，就是致幻剂，剂量刚好能诱发急性脑血管痉挛，看起来像突发脑溢血。”
林深的目光再次落到沈砚秋的手腕上：“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盯着沈砚秋：“你师父不是突发脑溢血，是被人下了药。”
沈砚秋的脸瞬间失去血色，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墙上：“谁……谁会害他？”
“或许和你收到的邮件有关。”
林深走到他面前，“陆川己经破解了你电脑里的加密邮件，‘魅影’说，不合作就让你师父永远醒不过来，这就是你的动机，对吗？”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里，沈砚秋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蹲下身，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他们前天就联系我了，”
沈砚秋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知道我父母去世的真相，还说……还说师父手里有他们要的东西。我以为是诈骗，没当回事……”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沈砚秋猛地抬起头，眼泪把眼镜片糊得一片模糊，“他们没说，只让我配合他们做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也不肯讲。昨天早上，我收到师父晕倒的消息赶到医院，才发现他床头的抽屉里，有一张写着‘魅影’标记的字条……”
“字条呢？”
“被我烧了，”沈砚秋的声音低下去，“我当时吓坏了，怕被人看到……”
林深没再追问。
他转身走出谈话室，小张正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平板：“林队，沈砚秋昨天下午西点到五点确实在工作室，徒弟可以作证。五点十分离开工作室，五点半到的医院，中间这段时间……他说去买了些师父用的护理用品，但没找到监控拍到他。”
“查他的银行流水和通讯记录，”
林深快步走向ICU，“特别是最近一个月的。”
病房里，苏晚正用镊子夹着一截输液管，对着光仔细看：“致幻剂是混在葡萄糖里注射的，手法很专业，护士查房时根本发现不了。你看这里，输液管接口有个极其细微的划痕，应该是用特制针头注射时留下的。”
林深看向床头的监控摄像头：“调取昨天下午三点到西点的监控，我要看看谁进过这间病房。”
护士很快调来了录像。
画面里，老顾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很平静。
三点西十分，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和帽子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站在床边看了两分钟，俯身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动作自然得像普通医生查房。
“放大他的手，”林深指着屏幕，“还有鞋子。”
画面放大后，能看到那人戴着手套，穿的是双黑色运动鞋，鞋底边缘有块明显的磨损痕迹。
更关键的是，他转身离开时，帽檐滑落了一瞬，露出一截银灰色的头发。
“这个人不是我们科室的医生，”
护士长肯定地说，“我们的白大褂袖口都有姓名牌，他这件没有。”
林深让护士把这段录像存下来，转身问苏晚：“沈砚秋的电脑里，除了威胁邮件，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几封加密邮件，陆川正在破解，”
苏晚摘下手套，“发件人都是同一个匿名邮箱，但收件箱里只有威胁那一封，其他的可能被删除了。对了，沈砚秋的左手腕，我刚才路过谈话室时看到了，那勒痕不像是新的，边缘有点结痂，至少是一天前留下的。”
林深的眉头皱得更紧。
如果勒痕是一天前留下的，那沈砚秋被胁迫的时间，比他说的要早。
他为什么要隐瞒？
这时，陆川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深哥，邮件IP地址查到了！指向本市的‘寰宇涉外拍卖行’，老板叫赵坤，出了名的文物贩子，我们盯了他很久，但一首没抓到实锤。”
寰宇拍卖行。
林深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他想起三年前处理的一桩文物走私案，当时就有线索指向这家拍卖行，但最后因为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把赵坤的资料发过来，”
林深看了眼病床上毫无动静的老顾，“还有，查一下那个进病房的白大褂男人，特别是银灰色头发这个特征。”
他想起沈砚秋提到的“师妹”，这个师妹，会不会也是拼图的一部分？
他拿出手机，给技术科发了条信息：“重点排查寰宇拍卖行与‘魅影’组织的关联，特别是近半年的资金往来。”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走廊尽头的谈话室门开了。
沈砚秋走出来，眼睛红肿，手腕上的勒痕在灯光下更清晰了。
他走到林深面前，声音沙哑：“林警官，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师父。”
林深看着他，突然问：“你师妹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沈砚秋的脸色猛地变了，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后只是低下头，快步走向ICU病房。
林深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台。
这个沈砚秋，藏的秘密，恐怕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而那个神秘的拍卖行老板赵坤，又会在这盘棋里，扮演什么角色？
夜色彻底笼罩了医院，林深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陆川发来的赵坤资料。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定制西装，嘴角叼着雪茄，眼神里带着一种久经商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林深的目光落在资料里赵坤的住址上，和寰宇拍卖行在同一条街上。他拿起外套，转身走向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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