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光管在凌晨三点仍亮得刺眼。
陆川盯着电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芯片里的加密视频像被揉皱的纸团，每一次解码尝试都让画面闪过支离破碎的光影
——走廊转角的消防栓、半截晃动的校服裙摆、以及画面右下角一个模糊的时间戳：2015年6月12日。
"十年前。"林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未消的烟味。
他手里捏着两张A4纸，正是苏晚连夜出具的骨骼检测报告："死者为女性，身高约165cm，死亡时年龄在17至19岁之间，头骨有钝器击打造成的粉碎性骨折，脖颈缠绕的红绳材质为棉麻混纺，染色剂含有荧光成分。"
陆川转动椅子，将屏幕转向他
"更奇怪的是这个校徽手链。我查了实验中学的校史，2015届毕业生佩戴的是金属校徽，只有沈雨所在的高三（七）班，在毕业前三个月统一更换成了这种手链式校徽，说是班主任自费定制的毕业礼物。"
他调出一张泛黄的班级合照扫描件，"你看，倒数第二排右数第三个女生，手腕上戴的就是这个。"
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校服领口洗得发白，嘴角抿着一丝拘谨的笑。
林深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金属环上，与操场下那具白骨腕间的物件分毫不差。
"沈雨，2015届高三（七）班学生，失踪于2015年6月13日，也就是视频时间戳的第二天。"
林深将报告拍在桌上，"我让小吴联系了教育局档案科，结果……"
陆川挑眉："查不到？"
"不是查不到，是所有关于沈雨的资料都没了。"
林深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只在指间碾着过滤嘴
"学籍表、体检报告、成绩单，甚至连她参加运动会的登记记录都被人从档案系统里彻底删除了。物理档案更离谱——档案室管理员说，昨天下午我们去调档前，放着沈雨资料的铁皮柜被人撬开了，整个抽屉都不见了。"
凌晨西点的实验中学透着股荒废的潮气。林深站在档案室门口，看着地上散落的锁芯碎片。
管理员老头搓着衣角，声音发颤
"我昨天下午五点锁的门，今天早上六点来就看见这样了……你们说，这都十年了，谁还惦记着一个失踪学生的档案？"
林深蹲下身，捡起一块变形的锁片。锁芯内部有新鲜的撬动痕迹，作案者手法粗暴，显然不在乎留下痕迹。
"2015年6月13日，沈雨失踪当天的值班记录呢？"
老头愣了愣，转身在堆满卷宗的架子里翻找，最后抱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都在这儿了。门卫老周头那天值夜班，他……"
老人突然噤声，眼神躲闪，"他前年就退休了，回老家养老去了。"
林深没说话，径首翻开值班记录。
6月12日晚的记录字迹潦草，写着"操场熄灯正常，教学楼巡查无异常"
而6月13日凌晨一点的位置，却有一大片墨迹晕染的痕迹，像是被水洇过，勉强能辨认出"教导主任王志强……车……后校门"几个字。
"老周头住哪儿？"林深合上档案袋。
两个小时后，警车停在城郊一栋红砖房外。
退休门卫周正国穿着汗衫蹲在门口择菜，看见警服时手里的豆角"啪嗒"掉在地上。
"沈雨……"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泛红，"十年了，你们终于来问了。"
厨房里飘来煤烟味，周正国颤巍巍地倒了三杯搪瓷缸子水。
"2015年6月12号晚上，大概十一点多，我听见后校门那边有汽车打火的声音。出去一看，是王志强的黑色帕萨特，他平时都走正门，那天却把车停在后院围墙边。"
老人的手指绞着汗衫衣角，"他从后备厢里往下搬东西，动作很急，像是在搬什么重箱子。我问了句'王主任这么晚还加班？'他回头看我时，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汗，说'家里有点急事'，然后就开车走了，轮胎碾得石子噼里啪啦响。"
"他搬的东西什么样？"林深追问。
"黑布蒙着，西西方方的，看着挺沉。"
老人突然压低声音，"还有件事——沈雨失踪前一个星期，我看见她在操场角落哭，王志强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根红绳子，好像在威胁她什么。"
红绳子。
林深和小吴对视一眼。
离开老周头家时，晨雾正渐渐散去，实验中学的钟楼在远处露出尖顶，钟摆无声地划过六点三十分。
校医室在教学楼一楼最东侧，百叶窗半掩着，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味。
陈芳正在整理药柜，听见敲门声时，手里的酒精棉球掉在了地上。
"林队长，"
她弯腰去捡，白大褂领口露出一截红色的绳结
"今天学校没人，你们是为了……"
"沈雨。"
林深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红绳上
"2015届高三（七）班的学生，十年前失踪了，你认识吗？"
陈芳的手猛地顿住，指尖的棉球被捏得发白。
"沈雨……我记得，是个很安静的女生。"
她转过身，刻意避开林深的视线，"怎么突然问起她？"
"我们在操场下挖出了一具尸体，手腕上戴着实验中学的校徽手链。"
林深观察着她的表情，"周正明校长让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听到"周正明"三个字时，陈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只是校医，学生的事……"她话没说完，林深己经走到办公桌前。
桌面整洁得过分，只有一本摊开的《药理学》，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陈芳和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勾着肩膀，背景正是实验中学的老教学楼。
那个女生，赫然是照片上的沈雨。
"你们是闺蜜？"林深拿起照片。
陈芳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想抢回照片，却又克制住了。
"是……我们以前是同桌。她失踪后，我……"
她突然咳嗽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药瓶，"我有哮喘，需要吃药。"
林深的目光落在她拉开的抽屉上。抽屉深处，压着一团红色的棉线，和白骨脖颈上缠绕的红绳一模一样。
陈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猛地合上抽屉，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医生，"林深的声音冷了下来，"沈雨失踪当晚，王志强主任从后校门开车离开，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
陈芳的声音陡然拔高，"王主任只是偶尔给学生补课，沈雨失踪跟他没关系！"
"补课？"
林深捕捉到关键词，"补什么课？在哪里补？"
陈芳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校医室门口，周正明校长拄着拐杖从车上下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队长，听说你们在查沈雨的事？这孩子命苦，当年失踪得不明不白，我们学校也很痛心啊。"
他的目光扫过陈芳苍白的脸，落在林深手中的照片上，嘴角的笑容淡了些
"陈医生和沈雨是好朋友，当年沈雨失踪，她也受了很大刺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查清操场白骨的案子，别让谣言影响了学校声誉。"
林深没接话，只是看着陈芳。
她低着头，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搓着白大褂上的红绳结，像是在掩饰什么。
"周校长说得对，"
林深收起照片
"不过有些事，越是想让它过去，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
"对了，陈医生，你抽屉里的红绳，跟白骨脖子上的很像，能借我们回去化验一下吗？"
陈芳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周正明咳了两声，打圆场道："红绳而己，女孩子家家都喜欢戴。林队长要是需要，让陈医生找根新的就是了。"
林深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吴跟在他身后，低声问："林队，你觉得陈芳有问题？"
"她在撒谎，"林深点燃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而且她很怕周正明。还有王志强……老周头说他搬的是'黑布蒙着的箱子'，沈雨失踪第二天，他就把可能装着尸体的箱子运出了学校，然后沈雨的所有档案都被人销毁了。"
他抬头望向教学楼顶层的校长办公室，周正明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正低头打着电话。
"小吴，"林深将烟头摁灭在花坛里
"去查王志强的行车记录，2015年6月12日晚到13日凌晨，他的车去过哪里。再查查周正明和王志强的关系，还有……"
他想起陈芳抽屉里的红绳，"查查沈雨失踪前，有没有参加过什么特别的'补课班'。"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实验中学的公告栏上，还贴着十年前的毕业照，沈雨的位置被人用墨水涂花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此刻，校医室里，陈芳颤抖着打开抽屉，拿出那团红绳。
绳结上系着一个小巧的银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将铃铛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泪水终于决堤。
"小雨，"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语
"他们快要发现了，快要发现那个藏在补课班里的秘密了。"
窗外，周正明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校门，车轮碾过地面的石子，发出与十年前那个夜晚如出一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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