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盘龙扣金丝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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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盘龙扣金丝箬

 

“老饕寻味”在首播间发出的那串弹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苏晚的私信瞬间被塞爆,其中就包括那位ID为“老饕寻味”的观众发来的、一连串带着强烈恳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询问,核心只有一个:陈记的具体地址!他等不及邮寄,他要亲自来!立刻!马上!

陈默看着苏晚转达的信息,看着那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请教!”和后面跟着三个巨大的感叹号,心中那份预感更加强烈。他没有多言,只是让苏晚将陈记的地址发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天后,端午的气氛刚刚在青石巷浓郁起来,巷口就风尘仆仆地停下了一辆沾满泥点的越野车。车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考究中式棉麻衫、精神矍铄却难掩旅途疲惫的老人,在一位年轻助理的搀扶下,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过巷子两旁的门牌,最终死死地定格在“陈记”那朴素的招牌上。

正是“老饕寻味”——魏启明老先生。

他拒绝了助理的搀扶,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于激动的心跳,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步履有些急切地走进了陈记。彼时正值午后,店里客人不多,陈默刚收拾完灶台,陈建国正坐在门口剥着毛豆。

看到这位气质不凡、眼神锐利中带着强烈期盼的老人,陈建国有些疑惑地站起身:“老先生,您找谁?”

魏启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后厨案板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拾好的箬叶和糯米上,随即,像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了站在灶台边的陈默。他快步上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你就是陈默师傅?”

陈默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风尘仆仆、眼神灼热的老人,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是陈默。您是……魏老先生?”

“是我!是我!”魏启明连连点头,伸出手想握,又似乎觉得唐突,收了回来,只是急切地看着陈默,“陈师傅,我……我从首播上看到你包的粽子了!那箬叶!那捆扎的手法!我……我等不及了!冒昧前来,实在失礼,但……但我必须亲自来尝一尝!就现在!” 他的话语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渴求,完全没有了屏幕那端“大佬”的矜持。

陈默看着老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期盼,心中了然。他点了点头:“您先坐。粽子是刚煮好焖着的,正好。”

他转身走向后厨角落那口巨大的铁锅,掀开厚重的木头锅盖。霎时间,比包粽子时浓郁十倍不止的箬叶清香混合着糯米熟透的温润甜香,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陈记!那香气霸道而醇厚,带着山林溪涧的清新,又蕴含着谷物沉淀的温暖,仿佛将整个端午的精华都浓缩在了这一锅蒸汽之中。

魏启明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睁大,身体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这香气……太纯粹了!太熟悉了!几乎瞬间就唤醒了他记忆深处最遥远、最模糊也最珍贵的味觉烙印!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

陈默用长长的竹夹,从滚烫的锅里夹出一个的西角肉粽和一个圆润的豆沙粽。箬叶经过长时间的蒸煮焖焐,颜色从鲜碧转为深沉温润的墨绿,表面油亮,紧紧包裹着里面的内容,棱角分明,捆扎的麻绳依旧结实有力,没有一丝松散。这正是“盘龙扣”的独到之处。

陈默将两个粽子放在一个粗瓷碟里,又配了一小碟细砂糖,端到魏启明面前的小桌上。剥粽子,也需要一点技巧。陈默拿起那个肉粽,指尖灵活地找到麻绳的结头,轻轻一抽,缠绕紧密的绳子便听话地散开。他小心地、一层一层剥开那己经变得极其柔软却依旧坚韧的箬叶。

随着箬叶的剥离,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香气轰然炸开!那是箬叶的清香完美渗入糯米后升华的复合香气,是五花肉在长时间蒸煮中油脂完全融化、浸润每一粒米后散发的浓烈肉香,是咸蛋黄被热气逼出的、带着沙沙口感的咸鲜油润!露出的粽子本体,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琥珀色光泽,糯米粒粒分明,却又因为吸收了油脂和水分而显得晶莹、胶质十足,紧紧包裹着中间那块颤巍巍、色泽红亮的大块五花肉和一颗油润橙红的咸蛋黄。

魏启明早己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被剥开的粽子,身体微微颤抖。就是它!就是这种形态!这色泽!这香气!与他祖父珍藏的那张发黄的老照片上,那位陈姓大师所包的粽子,几乎一模一样!

陈默将剥好的肉粽推到魏启明面前,又递上一双干净的竹筷:“魏老,您尝尝。”

魏启明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拿起筷子,手竟有些微颤。他没有先动那块的肉和蛋黄,而是小心翼翼地夹起边缘一小块纯粹的糯米,缓缓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咬下——

没有想象中的软烂粘牙,那糯米带着一种惊人的弹性!在齿间先是微微抵抗,随即顺从地断开,口感是极致的软糯Q弹,粒粒分明却又完美地粘连在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融合了箬叶极致清香和谷物天然甘甜的米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纯净、悠长、仿佛能涤荡灵魂!这糯米的质地和味道,完美印证了“盘龙扣”形成的压力环境所带来的效果!

紧接着,他夹起一块连着肥瘦相间五花肉的糯米。肥肉部分早己化开,浸润了周围的米粒,使其呈现出的油润光泽,瘦肉则酥烂入味,纤维丝丝分明。一口咬下,丰腴的肉汁混合着箬叶的清香、糯米的甘甜和酱油等调料的复合咸鲜,如同交响乐般在口中轰然奏响!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咸、鲜、甜、香、糯、弹……所有的感官体验都达到了完美的平衡与巅峰!而那咸蛋黄沙沙的口感、浓郁的咸香和油脂的润泽,更是将这份味觉的盛宴推向了极致!

魏启明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先是紧紧蹙起,仿佛在抵抗着什么汹涌而来的情绪,随即又缓缓舒展开,眼角无法抑制地了。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骨子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一整只肉粽吃得干干净净,连粘在箬叶上的一点米粒都用筷子小心地刮下来吃掉。然后,他又看向那个豆沙粽。

陈默会意,为他剥开。豆沙粽的糯米部分呈现出更纯净的莹白,散发着箬叶香和糯米甜。魏启明夹开粽子,里面深红油润的桂花豆沙馅如同火山熔岩般缓缓流淌出来,散发着温润的豆香和清雅的桂花甜。他尝了一口豆沙,细腻、绵密、甜度恰到好处,桂花的香气若隐若现,与箬叶、糯米的清香完美融合,是另一种温柔而隽永的甜美。

当他放下筷子,碟子里只剩下两片剥落的箬叶时,整个陈记都安静了下来。陈建国、陈婶、还有闻讯好奇围过来的张婶等人,都屏息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老人。

魏启明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蓄满了泪水。他看向陈默,嘴唇翕动了许久,才发出沙哑而带着浓重哽咽的声音:

“是它……就是这个味道……半个世纪了……整整半个世纪了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落在陈默心头。

老人颤抖着手,指向那剥落的箬叶,指向那光洁的碟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金丝箬……盘龙扣……还有这米香,这肉香……错不了!这手艺……这味道……是松鹤楼!是陈守拙大师的手艺!” 他终于喊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名字,老泪纵横。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身份地紧紧抓住陈默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找到了失落宝藏般的狂喜和无尽的感慨:“孩子!告诉我!陈守拙大师……是你什么人?这‘盘龙扣’,这‘金丝箬’……你是怎么……怎么学会的?!”

陈默感受着老人手上传来的颤抖和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半个世纪的激动与确认,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老饕,又仿佛看到了太爷爷在松鹤楼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看到了师叔祖田七斤漂泊在外时怀念的叹息。

角落里的那只祖传黑陶罐,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罐身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水面投入石子后荡开的涟漪,又迅速归于沉寂。灶膛里,余烬未熄,散发着温暖的红光。陈默反手轻轻拍了拍老人激动的手背,声音沉静而清晰:

“陈守拙,是我的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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