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带着那几袋沉甸甸的、浸满乡愁和陈默手艺的鱼块去了省城。青石巷的水产摊子空了几天,但街坊们的日子还得过,鱼虾蟹贝照旧要吃。好在,巷子口卖肉的老刘头,一首也搭着卖些常见的水产,鲫鱼、草鱼、河虾之类的,货源虽不如老李头那样门路广、总能弄到稀罕物,但也算新鲜方便。
老刘头年纪比老李头还大几岁,头发全白了,背也佝偻得更厉害。这些年,他那卖肉的摊子,多数时候己是儿子小刘在操持。小刘是个实诚汉子,话不多,力气大,接过父亲的营生,从早忙到晚,宰肉剔骨,手脚麻利。老刘头则多半坐在摊子后面的小马扎上,裹着件旧棉袄,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忙活,偶尔搭把手递个东西,或是跟相熟的老街坊唠几句嗑。他那摊子上搭着卖的水产,也多是些好养活的寻常鱼虾,放在加氧水箱里,由小刘照看着。
入了深冬,寒气一天重似一天。这天清晨,天色阴沉,北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老刘头照例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儿子小刘在摊前忙活。装水产的几个大塑料盆边缘,结了一层薄薄的、滑溜溜的冰凌。小刘刚给一位老主顾称完肉,转身想去捞条鲫鱼,脚下不知怎么一滑,踩在那结冰的盆沿上!
“哎哟!”一声惊呼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
小刘猛地回头,只见父亲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重重磕在水泥台阶的棱角上!老刘头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躺在地上不动了,身下慢慢洇开一小片暗红。
“爸——!”小刘的嘶吼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寂静,带着惊恐和绝望。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沉默着离去。老刘头没救回来。医生说,年纪大了,骨质疏松,那一下磕得太重了。
噩耗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青石巷。那个总是笑呵呵坐在肉摊后面、看着儿子忙活、和老街坊唠嗑的老刘头,就这么突然没了。摔了一跤,人就没了。生命之脆弱,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小刘整个人都垮了。母亲早逝,父亲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和念想。如今父亲为了帮他看摊子,就这么走了……巨大的悲痛和自责像山一样压垮了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汉子。家里没有能主事的长辈,后事怎么办?小刘六神无主,眼睛肿得像核桃,满脸的胡茬,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别的办法。这天傍晚,他挨家挨户,敲开了青石巷相熟街坊的门。一进门,也不说话,“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闻声出来的老街坊,重重地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咚咚”响。
“叔/婶……求求你们……帮帮我……帮我爹……操持操持后事……”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
街坊们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悲痛欲绝、孤立无援的样子,谁不心酸?纷纷红了眼眶,赶紧把他拉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孩子!”
“放心!有我们呢!”
“老刘是咱们的老街坊,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需要干啥,你说话!”
小刘最后来到了陈记。店里刚收拾完,陈默和陈建国正坐在炉子边烤火。看到小刘失魂落魄、满脸泪痕地进来,陈默心里就“咯噔”一下。
小刘看着陈默,嘴唇哆嗦着,腿一软又要往下跪。
“默哥……建国叔……”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默和陈建国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把他架住。
“小刘!别这样!有话好好说!”陈建国沉声道,看着这孩子,心里也难受得紧。
“默哥……”小刘紧紧抓住陈默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眼泪汹涌而出,“求求你……求求你……帮我爹……做顿饭……做最后一顿饭……让他……让他吃饱了上路……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可我就想让爹吃顿好的……吃顿……吃顿你做的饭……” 他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在有些地方,白事宴请掌勺师傅是有讲究的,有时会避讳。但此刻,小刘那绝望中带着最后一点孝心的恳求,让陈默没有任何犹豫。
“小刘,起来。”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用力把小刘扶首,“你放心。刘叔的后事,街坊们都会帮。这最后一顿饭,交给我。一定让刘叔……吃好。”
小刘闻言,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趴在陈默肩头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悲痛、无助和愧疚都哭出来。陈默和陈建国默默拍着他的背,炉火噼啪,映照着三个男人沉重的身影。
白事棚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很快在老刘家门前搭了起来。气氛肃穆哀伤。陈默没有带陈记的招牌家伙什,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布包,里面是他常用的刀具和几样核心调料。掌勺白事宴,尤其是逝者“上路饭”,讲究的是庄重、洁净、饱足,味道要醇厚实在,不尚花巧。
陈默站在临时搭建的露天灶台前,看着小刘提供的、父亲生前常吃的食材: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几只的母鸡、一大筐新鲜的萝卜、还有刘叔生前最爱吃的、自家腌的咸菜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净手,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陈默选了那块最好的五花肉,切成方正的大块。冷水下锅焯透,洗净。大铁锅烧热,下入一点点菜籽油和冰糖,小火耐心炒出枣红色的糖色。下入肉块,翻炒上色,烹入黄酒去腥增香。加入足量的热水(没过肉块),放入葱结、姜片、八角、桂皮、香叶。大火烧开,撇尽浮沫,转成小火,盖上锅盖。灶膛里添的是耐烧的硬木柴,火苗稳定地舔着锅底。时间在咕嘟声中流逝,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气息弥漫开来,那是属于家的、最踏实的味道,也是老刘头生前最熟悉的味道。肉块在红亮的汤汁中慢慢变得酥烂红润,油脂析出,入口即化。
的母鸡处理干净,整只放入最大的砂锅中。加入足量清水,几片老姜。大火烧开,撇去浮沫,转文火慢炖。炖到鸡肉酥烂脱骨,汤色金黄浓郁时,捞出整鸡(肉另作他用)。将切成滚刀块的白萝卜倒入金黄的鸡汤中。萝卜吸饱了鸡汤的精华,炖得软糯透明,入口即化,带着清甜,中和了鸡汤的油腻。最后撒上一小把翠绿的葱花。这碗汤,醇厚温暖,是驱散冬日寒意的良药,也是抚慰生者哀思的暖流。
小刘提供的、他父亲生前最爱吃的咸菜疙瘩,陈默细细地切成均匀的丝,用清水反复淘洗几遍,去掉些咸涩,保留那份独特的咸香和脆韧。另取一块精瘦肉,切成细丝,用料酒、淀粉抓匀上浆。热锅凉油,滑炒肉丝至变色盛出。锅里留底油,爆香姜蒜末,下入咸菜丝大火翻炒,炒出那股特有的咸香。最后倒入肉丝,快速翻炒均匀,淋入几滴香油即可。这道菜,咸香下饭,带着老刘头生活里最朴实的烟火气。
饭菜的香气在肃穆的白事棚里弥漫开来,冲淡了香烛纸钱的味道。没有喧哗,只有帮忙的街坊们低声的交谈和偶尔的叹息。当那一碗碗红亮酥烂的红烧肉、一盆盆热气腾腾的萝卜鸡汤、一盘盘咸香扑鼻的咸菜炒肉丝被端上供桌,也分给帮忙的街坊和悲痛的小刘时,一种无声的哀思与温情在空气中流淌。
小刘跪在父亲的遗像前,看着供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父亲生前最爱的红烧肉,眼泪无声地滑落。他颤抖着手,夹起一块颤巍巍、红亮亮的肉,放在供碗里,哽咽着:“爸……您吃……这是默哥做的……您最爱吃的……您吃饱了……好上路……” 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陈默站在灶台边,看着供桌上袅袅升起的饭菜热气,看着小刘悲痛欲绝的背影,看着默默帮忙、脸上带着哀戚的街坊邻居。他心中没有系统的提示音,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对生命无常的感慨和对这份邻里温情的珍惜。这顿饭,没有追求极致的味蕾刺激,没有珍稀的食材,只有最朴实的味道,承载着对逝者的最后敬意,也凝聚着生者之间相互扶持的暖意。
角落里的黑陶罐并未带来,但陈默仿佛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似乎也在这份庄重、朴实、饱含着人间至情的“至味”中,沉静地共鸣着。生命的逝去无法挽回,但灶火不熄,人情常在。青石巷的烟火,在冬日的肃杀里,依旧顽强地散发着它独有的、带着温度的光。陈默知道,守护好这方寸之间的烟火人情,或许,才是他厨艺之路上,最深沉、也最永恒的“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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