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里那股子臭气还没散干净，李春花胸口堵着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她一把抹掉脸上溅到的几滴污水，目光在混乱的人群里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被民兵反剪双手的李富贵身上。
“李富贵，你个老东西，有种！”
李春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她几步走到李富贵面前。
李富贵被人按着，还在梗着脖子骂：“老子就是有种！你李春花害我饭碗都丢了，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饭碗是你自己砸的！”李春花指着他.
“偷税漏税，用的地沟油，你当大家都是瞎子？”
旁边，县电视台的记者扛着老式摄像机。
旁边还跟着一个副手帮忙调整焦距和收音杆，镜头正对着这边。
这可是个大新闻，表彰大会变成闹剧，还牵扯出这么多内幕。
李春花瞥了一眼摄像机，心里有了计较。
她猛地伸手，抓住李富贵油腻腻的衣领。
也不管他身上还沾着秽物，硬是把他从民兵手里拽了出来。
“春花姐！”小周和王屠夫想上来帮忙。
“别过来！”李春花喝止他们，她拖着还在挣扎叫骂的李富贵，大步就往礼堂外走。
“跟我走！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李富贵被她一个女人家拖着，踉踉跄跄。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却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去哪儿？你要带他去哪儿？”台上的领导有些慌神。
李春花头也不回：“去公社广播站！让全县的乡亲们都听听，他李富贵是怎么个东西！”
公社广播站就在大礼堂不远，一个带院子的小平房。
广播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看见李春花拖着个人进来。
后面还跟着扛摄像机的记者和一群看热闹的，吓了一跳。
李春花把李富贵往墙角一推，自己走到那只包着红色绸布的麦克风前。
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大声说道。
“喂！喂！乡亲们，我是李春花！李记火锅店的李春花！”
“今天，在表彰大会上，出了点岔子。”
“这个李富贵，当着全县领导和乡亲们的面，往政府发的锦旗上泼粪！”
“他说我害他倾家荡产，今天咱们就当着全县人民的面，好好的讲讲，到底是谁黑了心！”
广播的声音，通过遍布县城各个角落的大喇叭，清晰地传了出去。
街头巷尾，正在干活、歇脚的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竖起了耳朵。
“李富贵，你说我害你，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害你了？”李春花对着麦克风，眼睛却盯着李富贵。
李富贵被这么多人看着，摄像机也对着他，有些发怵。
但还是嘴硬：“你……你跟王德福勾结，举报我！我的店才会被封！”
“勾结？”李春花冷笑。
“王德福贪污腐败，鱼肉乡里，是我揭发了他！”
“你李富贵的店，用的是什么油，你自己心里清楚！”
“卫生条件什么样，工商所查封的时候，街坊们可都看着呢！”
“这叫勾结吗？这叫为民除害！”
她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举到李富贵面前。
也对着摄像机的方向展示。
“乡亲们，这还有个东西，大家看看！”
“这是从李富贵身上搜出来的，上面写着，‘事成之后，给你五百块，让李春花身败名裂’！”
“李富贵，你倒是说说，这是谁给你的？谁让你来泼粪的？”
李富贵脸色一白：“我……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李春花早有准备，她朝门口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公社文书杨华。
他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还递给李春花一块干净的毛巾。
李春花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又接过放大镜。
杨华的袖口沾着点点墨水印，显然是刚从办公室过来的。
他低声对李春花说：“春花姐，小心点，他背后有人。”
李春花点点头，将放大镜对准那张纸条。
对着麦克风继续说道：“乡亲们，这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故意模仿不识字的人写的。但是，这纸，我可认得！”
她把放大镜递给旁边的记者，让他也拍清楚：“杨华，你是公社文书，你来看看，这是什么纸？”
杨华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春花姐，这纸是县造纸厂出的黄表纸，纸质粗糙，颜色发黄，一般是上坟烧给先人才用的。”
李春花接过话头，声音陡然拔高：“听见没有，李富贵！黄表纸！上坟才用的纸！”
“你拿这种纸来写害人的东西，你娃是咒自己呢，还是咒你背后指使你的人？啊？！”
“我没有！我冤枉啊！”李富贵慌了，农村人最忌讳这些。
“冤枉？”李春花步步紧逼，“你敢当着全县人民的面发誓，你要是撒了谎，你家祖坟都让人刨了，你断子绝孙！”
这种毒誓，李富贵哪里敢发，顿时卡了壳，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广播站外，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原来是黄表纸啊！这李富贵也太缺德了！”
“肯定是有人指使他的，不然他哪有这个胆子，还在表彰大会上闹事。”
“这李春花，真厉害，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李春花看着李富贵的怂样，心里那股恶气总算顺了些。
她对着麦克风，语气沉痛：“乡亲们，我李春花一个女人家，开个火锅店不容易。”
“我只想本本分分做生意，让大家吃得放心，吃得舒心。”
“可就有人看不得我好，先是王德福，现在又来个李富贵。”
“他们泼的不是粪，是脏水！是想把我们这些凭良心做生意的人，都拖下水！”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恳切。
“我今天把话撂这儿，谁想堂堂正正做生意，我李春花欢迎！”
“谁要是想再搞这些歪门邪道，我李春花奉陪到底！”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说完，她关了麦克风，广播站里一时安静下来。
杨华走到李春花身边，又低声说了一句。
“春花姐，我打听到了，李富贵最近跟几个从成都来的电器贩子走得很近。”
“那些人，好像对你的火锅配方很感兴趣。”
李春花心里一动。成都来的电器贩子？惦记她的配方？
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李富贵，又想到杨华的话。
一瞬间，许多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这粪水，果然不是冲着她个人来的那么简单。
这潭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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